對于沈家來說,這的确意味着沈家蒙受多年的冤屈即将洗清。可對于旁人來說,這并不意味着蔣家族人罪名已定。
謀害皇儲乃是滅族之罪,謀害皇子卻隻是滅門之罪。在天家人面前,被害者身份地位的不同也決定了害人者将會受到何種程度的刑法。
即便能證實槿園案的背後主使是蔣玄晖,也隻能定下他一人之罪。畢竟,昌安年間的陳弘勉并非儲君。畢竟,槿園案的受害者隻有一個周樂燊以及一個宮婢呂柔。
能罪及蔣氏族人的,唯有謀害先儲一案。
可聖上當真會允許三司給蔣家人定一個謀害儲君之罪麼?
不會。
暫且不說先太子薨逝真相所牽涉的家族勢力過多而蔣家隻是其中一小股,就說蔣奮佳當年能在局勢未明之際急流勇退轉跳到謝家的大船上公然擁護時為六皇子的陳弘勉這一點,蔣奮佳及其背後的蔣氏族人就已經在陳弘勉心中有了一定份量。
再者,蘭妃身為蔣氏女,其子身上必然也流淌着蔣氏的血。若蔣家人罪至滅族,那于聖上而言,這位剛出世的孩子又該當如何呢?
便是為了這位小皇子,聖上也斷然不會以謀害先儲之罪論處蔣玄晖。
“還有一個原因,”揉了揉太陽穴,嚴蔔眼中浮出無盡疲色。
“前樞密使王炎霜于宣政殿外自述罪狀,将本應歸咎于蔣玄晖的罪責盡數攬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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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爹,兒子還是有些不明白。您說那些事兒,當真是王大人做的?”
宮中一方小天地裡,典讓為閉目小憩的劉奉典輕打蒲扇。典讓打扇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送到劉奉典面上的風力大小便也恰到好處。
劉奉典心裡松快了些,眼皮一掀:“你以為呢?”
“雖說是那王大人主動進宮認的罪,可兒子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您說那大理寺司直都将一幹證據擺得明明白白了,那蔣家父子的罪狀也都闆上釘釘了,這王大人這時候跑進宮認罪圖什麼呀?”
“你說他圖什麼?”
“兒子想不明白。這王大人不都緻仕了麼,明明可以待在家中安心養老,偏要進宮摻和這趟子事兒。”
“他若是不來,誰還能大老遠跑去為難他和他這麼個大半截都埋土裡的人較勁兒?他這不是多此一舉麼?除了想和蔣家父子一道人頭落地,兒子還真想不出他這麼做能有什麼别的原因。沒道理啊!”
典讓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兩個字:茫然。
劉奉典搖了搖頭,劈手奪過蒲扇往典讓臉上打了一下,打得典讓更茫然了一些。
“你啊,心思還是不夠深,隻看到了表裡,沒看到内裡。”劉奉典将扇子扔回去,“你真當那王炎霜隻是來送人頭的?”
“兒子愚笨,求幹爹賜教。”典讓接住蒲扇,繼續打起風來。
“你可知,今日那王炎霜在進宣政殿之前先去了何處?”劉奉典有意指引,奈何身邊之人腦子實在不靈光。
等了片刻不見典讓回答,劉奉典隻得主動給出答案。
“倚蘭殿。”他道,“在去宣政殿之前,王炎霜先去了倚蘭殿。”
倚蘭殿?典讓有點懵:“那蘭妃……”
“這下你總能明白這位王大人進宮是為什麼了吧?”
“明白了,是為了在臨死之前再見蘭妃一面!”典讓恍然大悟。
“兒子早就聽說那蔣侍郎早年認了王樞密使為義父,這麼論起來王樞密使便可算是蘭妃的義祖父,論輩分,兩人見了面蘭妃還得叫王大人一聲翁翁。難怪,這人之将死,想在臨死之前見一見孫女也不為過。”
“不為過?我踹死你個沒腦子的也不為過!”劉奉典擡腳一踹,毫無防備的典讓立時被踹倒在地。
見典讓一臉無辜地爬起來撿蒲扇又一臉委屈地湊上前給自己繼續打扇,劉奉典無奈地歎了口氣。
“王炎霜現身的初衷并不是為了送人頭。他這是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才主動進宮用自己的人頭來為咱們聖上鋪台階送人情來了。”
“你想,蔣家父子在朝中地位如何?在聖上心中的地位又如何?聖上寵愛蘭妃對蔣家也愛屋及烏,若蔣家父子犯的隻是小事聖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蔣家父子犯下的那些事兒小麼?”
“毒害聖上和襄平王,殺呂柔,謀害先太子,嫁禍沈家,滅高家滿門,害镖頭及其家眷,殺害快刀門前門主并追殺其子範元,竊取武庫藏兵,刺殺韓閣老之孫韓選,買下武庫小吏之命殺其雙親……這一樁樁一件件,有證據的沒證據的都多了去了。”
“大理寺追兇除惡态度堅決,那嚴司直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對聖上如此相逼,等同于将聖上至于水深火熱之中。”
“一面是步步緊逼的嚴司直,一面是隔岸觀火的朝臣,聖上置身其間進退不得,惶惶之下顔面何存?”
“聖上心裡苦啊……本有意扶蔣家以制衡謝家和崔家,卻要因為這一樁事鬧得功敗垂成。”
“你有一句倒是說對了,王炎霜大半截身子确然已入黃土。若非他主動現身,聖上必然不會再去為難這位早年攢過不少功績的前樞密使。”
“明知下場如何仍堅持入宮,無非是因為他别有籌謀。”
“他謀的是什麼?是将來。誰的将來?皇嗣的将來。”
“正因心有所謀,故而明知自己逃不過一死,還敢入宮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