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亂七八糟了?我腦子裡裝的可都是頂好頂好的東西。”章糾白将腦袋上的手指拽下來。
她攥着這手指尖轉了個向,直指周荃珝。
“周二公子,你說你是不是頂好頂好的人呐?”松手之際,她的雙手輕輕貼上周荃珝面頰。
明明正值夏夜,兩頰上傳來的粗粝和熱意卻不引人反感。
面前姑娘笑意盈盈,話裡是他,眼中也是他。一句尋常的話經她口說出來,恍似成了情話。
周荃珝唇邊笑意難藏,連帶眉梢都舒展開來。
“我不知。”應答之時,周荃珝一手覆上章糾白的手背,一手有意攬上她的腰。哪成想這姑娘笑意一僵,急急“唉”了一聲,飛快收手後退,整個人往邊上挪了足足三步才停下來。
“姑姑你們可算回來了——”她清了清嗓子,扭頭朝院門口喊話。
就在她話音剛落下之時,莳蘿和香附等人端着吃食走進了曉暮院。
“你們遲遲不回來,我方才還想着去後廚看看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章糾白迎上去接過莳蘿手裡的湯盅,“巧了不是,我剛準備出去你們就回來了。”
聽着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似的。周荃珝默默聽着不拆穿,邊上的莳蘿卻噗嗤一聲笑出來。
“公子你……”
莳蘿的話引得三個婢子好奇地看過來,三人的視線落在周荃珝臉上,雖未笑出聲,但眼裡無一不帶笑。
周荃珝伸手往臉上一抹,抹下來一粒瓜籽。他眼睫一顫,轉頭就去尋章糾白的身影。結果就發現這位始作俑者不知于何時何處尋摸出一把丹叢飛鶴扇,眼下正以扇面擋着臉吭哧吭哧地憋笑呢。
真是難為她憋了這麼久!
無端引人心悸,實則卻是在背地裡使壞。周荃珝攥着筷子咬了咬後槽牙,本想輕斥一句“你放肆”,可說出口的卻是一句“你笑吧”,等反應過來時自己都被自己逗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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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面的風停了好一會兒了,劉奉典側目望去,面前典讓嘴唇微張瞳孔微顫,一副大受震撼的樣子。想來,是聽懂了。
都提點到這個份上了,典讓若還是想不明白,那真被踹死也不無辜。
劉奉典接過蒲扇輕輕晃着,一雙精明的眸子逐漸閉合,将将養了片刻的神就被典讓出聲打斷。
“那幹爹,懼子那邊……兒子可要做些什麼?”
“懼子那邊,你該做的之前不是做過了嗎?眼下你什麼也不必做,隻當一切如常便好。”
“啊?”典讓眨眨眼,又是一副茫然神色。
劉奉典緩緩道:“泰合二年冬,你給懼子轉派差使一事做得對。”
“這事兒啊?”典讓不好意思地舔了舔上嘴皮,“那時兒子是看在周按察的份上才……兒子那時可還什麼都不知道……”
說起這事,典讓真想歎一句:也是天意。
泰和二年冬,周家小公子憑一枚雙魚銜珠玉佩進得宮門獻策治水。
彼時這位周公子是在日入時分出的正儀殿,冬末的又一場雪追着這人的腳後跟撲簌簌落滿了整個宮城。
許是身子骨實在太差,許是殿前石階太滑,年僅十八的周家公子剛走下正儀殿的最後一階石階便倒在面前的雪地裡。
那時懼子進宮未滿一年,常被别的小内侍欺負刁難,在大冬日被人安排去掃正儀殿外廣場的雪是常有的事。
底下人的勾心鬥角,典讓并非不知情,可他管不了這麼多,也無心多管。他怎麼也沒想到,那日正在廣場掃雪的懼子會碰上剛獻過策的周荃珝。
懼子是個實心眼的,乍然見到有人倒地,扔了手中的掃帚就疾奔上前将人扶了起來。
彼時天子站在正儀殿門口看到了這一幕,心中不忍,故而一揮手,命四五個殿前衛上前從懼子手中接過了周荃珝。
典讓本以為事情不會再有後續,可他沒想到周荃珝會在下一回入宮行冠禮之時問起那日扶他起身的人如何了。
因為這一問,他猜着這位公子似有尋人報恩之意,這才暗暗使了一把力将懼子調到了身邊,讓懼子無須再做灑掃隻須引路即可。權當是攢一個人情了。
他哪裡會知曉懼子有那樣的身世和遭遇,哪裡會料到會有今日這一出。
“那兒子真就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一切如常?”
典讓小心翼翼地追問,可眼前的劉奉典似乎睡熟了,他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一句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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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對了,先前你說我幫了你大忙是吧?既是幫了你大忙,你準備如何報答我?”
曉暮院裡,章糾白将手裡剩下的半塊芙蓉糕扔回點心碟,側身往案沿一靠,手掌打開往前一攤,露出一抹市儈小人的假笑來。
周荃珝垂眸望向攤在面前的掌心,似笑非笑道:“你想我如何報答?”
“我提什麼要求你都能答應?”
“是。”
本是一句玩笑來着,望進周荃珝眼底之時章糾白卻有些猶豫了。
“跟你開玩笑呢,誰用你報答。”章糾白收起了假笑。她想将手收回來,但周荃珝卻先她一步将她的手拉下來攥進手心。
“也許你的确是在開玩笑,可我不是。”他靜靜看着他,聲音溫柔得恍若誘哄,“你想我如何謝?”
“跟我走麼?”
也許是因為氣氛正好,她一時忘了思考,心裡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說完她就後悔了。
心中有些局促,她本想随便說點什麼好轉移話題,可周荃珝卻沒給她這個機會。
“不知……章女俠欲往何處去?”他問。問時眸光坦然,不似玩笑。
章糾白一時失了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