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府中,劉二隻認得落今,聞言趕緊攙着周荃瑾往裡走。
意識到劉二不認得路,香附和水苋急忙走到前頭相引,千屈聽見了動靜從偏院裡奔出來,頓時便多出了一陣尖叫和啜泣。
衆人擁着周荃瑾往後院去了,落今将仍舊一臉迷茫的莳蘿攙扶起來,小聲地開口:“姑姑莫慌,我待會兒給姑姑講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至于為什麼待會兒才能講……”
話一頓,落今沖莳蘿淺淺一笑:“是因為我現在有些餓了,沒力氣講。”
“啊!”莳蘿整個人猛地一震,清醒過來,“有吃的,有有有……”
給周荃珝和章糾白備好的早食還在桌上擺着,天熱,熱氣沒那麼快散盡,吃起來還有些溫熱。
莳蘿将落今帶到花廳,落今落座之後就沒再啃聲,顯然是真的餓了。待連喝了兩碗荷葉粥之後,落今用飯的速度才漸漸慢下來。
“周荃珝在離開司隸台之前進宮面見了聖上,這事兒姑姑可知道?”
“知道。”莳蘿點點頭,“這事兒公子倒是同我說起過,我沒什麼可勸的,公子想如何便如何,隻要人都平安,别的我不強求。”
“那……對于周荃珝在聖上面前說了什麼求了什麼,姑姑知道麼?”
将莳蘿的茫然看在眼裡,落今不禁伸手握住莳蘿的手,道:“這次進宮,周荃珝向聖上提起了舊年之諾。”
泰合三年春,周府小公子周荃珝在聖命下十八而冠,取字樂燊。
周荃珝的冠禮是在正儀殿辦的,天子親手為其戴冠,親口為其念祝詞。禮畢,天子問周荃珝想要什麼禮,說隻要周荃珝提,他定應允。
這份禮,本是天子為褫奪光永侯爵一事給予周家的補償,同時也是作為賜予司隸台按察使的及冠之禮。
這件事若是落在旁人頭上,或求娶天子胞妹以此獲得超品侯爵,或求無盡金銀以此填補府内庫房虧空,可周荃珝卻跪地讨了天子一個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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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那時他同我求了什麼?”
風吹得正儀殿内香氣四散,陳弘勉獨自端坐在棋盤邊,語氣神情皆落寞。
“求了什麼?”謝皇後靠在陳弘勉肩頭,将自己的手放進陳弘勉的手中。
“他求我赦免周家所犯的欺君之罪。”将手翻轉,陳弘勉讓每一根手指都與謝皇後的緊扣,“他求我允周荃瑾複名歸位。”
泰合三年春,十八而冠的周樂燊雙膝跪地,求他赦免周家人的欺君之罪。
何事欺君?他問。
忠武将軍周荃瑾實為下落不明,并未戰亡。周樂燊答。
“所以,陛下那時候便知曉忠武将軍周荃瑾還活着?”
“還要更早。泰合元年,霍槐楊和江仁浦先後上書呈報過此事,明确提過周荃瑾戰亡一事背後另有隐情。我之所以将此事一直擱置不提,是因為始終沒有得到确切的後續消息,不确定此人是生是死罷了。”
若周荃瑾确實死了,那麼與之相關之事不提也罷。若周荃瑾确實未死,那麼待他歸京再提相關之事也不晚。
可他不提,作為這人胞弟的周樂燊卻不甘不提。
“那,陛下是答應了?”
“周荃瑾一心戍邊衛國卻反被誤傷被殃及,若說此局從頭至尾誰最無辜,他可算其中一個。周樂燊的這個請求我沒理由不答應。”
“啊,陛下真是傻。”謝皇後看向陳弘勉的眼神裡滿是憐惜。
她讓陳弘勉靠在自己腿上,輕輕給陳弘勉揉按着額:“周樂燊實在狡猾,他明知道陛下會因為褫奪侯爵一事對周家心懷愧疚,還同陛下提這樣的請求,他怕是早就算準了陛下會應下。”
“可不是,這人真是狡猾得很。”陳弘勉附和。
“可陛下即便真允了那周荃瑾複名歸位,也不妨礙将周樂燊繼續留在身側啊。周樂燊才識過人且足智多謀,留他在朝中可堪大用,陛下為何要将人放走?”
“人是我放走的麼?分明是他自己伺機偷跑的。”
陳弘勉苦笑。
離京之前,周樂燊确實是入了趟宮,也的确将想辭官歸隐的話撂出了口。不僅如此,這人還主動同他提起了舊日之諾。
之後還不待他細問緣由,這人緊接着就向他遞出了一份名冊和一本賬目。
那不是一份普通的名冊,因為名冊上當先幾人的名字被人以朱筆圈出格外顯眼。或蔣黨,或崔黨,或謝黨,這些名字後背的人令他大覺錯愕。
那本賬目更不得了,粗粗一看,其中數額大得驚人。
早在即位之初,他便派出了不少人暗查朝中官員,可查出來的那些都是小問題。其中最令人頭疼的幾個大問題至今沒能查出來更沒有機會解決。
他知曉周樂燊此人手段了得,卻仍是小看了他。
有了這份賬目和名冊,便等同于拿捏住了朝中多位大員乃至謝崔兩家的把柄。
若換做旁人或許會将名冊和賬目攥死在手裡以此為自己謀利,可周樂燊并沒有這麼做。
這人将這份名冊和賬目交到他手裡的舉動意味着什麼,他心裡再清楚不過。
“周樂燊這是在将自己的心剖給陛下看呢。”謝皇後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