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去信給漳都的落今,請落今護送兄長周荃瑾歸京回府。
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從落今口中知曉了一切之後,莳蘿心緒起伏得厲害,她想大哭,想大笑,可最後隻是扶額歎了一口氣。
“對了。”想到什麼,落今神色複雜道,“周荃珝在信中說聖上或許會讓長公子暫代司隸台按察使之職直到他返京,還說若無旁的變故那道任命旨意應該會在三日内傳進周府。”
“還有,他讓府裡的所有人嚴加督促長公子練步以便長公子的雙腿能早日恢複如常。還說接下來幾個月裡司隸台的事務必然會更為繁忙,長公子隻有早早恢複才能更好地打理司隸台的事務……”
“還有,他還說,這便算是對長公子的懲罰了。”
什麼懲罰?誰對誰的懲罰?信中沒說。
莳蘿以帕子沾了沾眼角:“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祖宗……”
“說他有良心吧,他不打一聲招呼就走。說他沒良心吧,他又曉得給大家夥留信,還曉得關心府裡的事情……對了,他可在信中交代過會去往何處?”
“說會先回一趟三棄山,之後會去北雎邊嶺。”
“北雎邊嶺?”
“是這樣的……”落今對莳蘿附耳說了幾句話,莳蘿聽完之後眼裡再次溢滿了淚。
“瞧我,上了年歲,總容易哭……”莳蘿哽咽起來,“我也不想這樣,可就是忍不住……”
所以那兩個家夥才會不打一聲招呼就走啊,就是不忍心看莳蘿哭啊。
落今心中哀歎:我也不想看人哭啊……
先是錢欣榮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着喊着不希望晟大哥離開,再是莳蘿嚎啕大哭。真是令人無措啊……
“對了,對了,”本以為還要再聽會兒哽咽之聲,不想莳蘿哭聲一收倏地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詞地往外走,“我,我得出府一趟……”
這時候出府,莫不是……
落今心中有了答案,立即起身追出去。
“姑姑等等我……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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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公子,莳蘿姑姑匆匆領着吉楠、香附出府去了,落今姑娘也追去了。小的跟了小半途,确定他們一行人是往西去的,想來是去行平山歸雲禅院。”
半個時辰後,寇姜出現在晨昏院的内室裡。
其實莳蘿先前隻是關心則亂,周家長公子的晨昏院并未因久無人居住而成荒院,相反,這個院子幹淨整潔得一如六年前主人尚在時。
許是确信院子主人一定會回來,周荃珝将院子内務托付給了寇姜和吉楠并命二人勤加打理。故而如今這院子裡的一草一木仍是舊時模樣,室内蠟燭是新換的,就連床榻上的枕頭被褥都是昨日才洗曬好的。
故而其主人哪怕六年未歸,如今一朝歸來仍是能立即安住。
寇姜說完話便安靜立在一旁。
劉二被水苋和千屈領去熟悉周府各院了,晨昏院外隻留容桉一人守着。面前的床幔輕薄,周荃瑾平身而躺,顯然是在閉目小憩。
可面前的公子并未睡着,寇姜知道。因為面前的床幔未落,也因為就在他回話之際,床榻之上的長公子已緩緩睜開了眼。
“如此也好。”周荃瑾靠坐起身,目光清明,“将他帶進來吧。”
“是。”
寇姜轉身往外去,沒過多久便領着莫栾回轉。将人領進内室之後寇姜便主動站在了床頭邊上,獨留莫栾一人站在内室中央。
莫栾目中波瀾不驚,臉上也未表現出任何的心虛或是害怕之意。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周荃瑾心中所有的悔恨和憎怒彙集于口終隻是化作一串滿是嘲意的笑聲。
“莫栾。”笑聲漸隐,周荃瑾開口,“入府之前名為莫西平,昌安二十年生人,是家中的老幺。”
“昌安二十七年散寇潛入境搶我糧食殺我百姓,莫家五人皆命喪敵手,是我于失火的屋宅之中将你救出并于次年開春将你帶進盛京周府。我記得可對?”
“是。”莫栾跪下來,前額觸地,“承蒙公子收留小人方不至于無家可歸,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此生斷不敢忘。”
“大恩大德?我有何恩德可言。當初年少不谙世事,自以為救過許多人的命讓許多人免于流離無依。不曾想,我的所作所為會害了晟平軍将士們害了我周家人。一步踏錯,一應恩德盡化作了罪孽籠于我身,無數良将從此變成冤魂纏拆噬我魂。”
周荃瑾喉間發澀,“你說,我該不該死?”
“公子仁善,該死之人不該是公子。”莫栾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眼眶通紅,“是小人該死,辜負了公子的信任。”
“你确實該死。”
盯着面前之人的面容看了片刻,周荃瑾移開眼。
前光永侯府裡曾有過一百護衛,這些護衛自進府時皆會由着府中規矩另以草木為名,取其堅韌頑強之意。
泰合元年之後府衛死的死,散的散,最後隻剩了十二人。十二人裡除去假死在外的馮栌和孫荊,就隻剩十人。
剩餘的這些人裡除了生長于盛京城的葉貞,無一不是被他從西北帶回府的孤兒。
他們的命都是他自敵寇手中救下的,他們最初學來自保的三招兩式是他教的。因為不忍看他們孤苦無依,也因為憐他們同家中胞弟年歲相近,他在請示過父親之後陸續将他們帶回了盛京。
此後他每每歸京都會尋到他們以試身手,都會過問他們在周府的飲食起居。近六年未見,有些人瘦了有些人胖了,可他仍能一眼認出誰是誰。
先前進府之時,府中所有護衛都聚集在前院,他逐一望去,所見之人無不眼眶通紅周身震顫。莫栾也不例外。
這些護衛曾被他視作手足,也曾被胞弟周荃珝視為心腹,若非中途經曆過太多想不明白的瀕死一刻,或許周荃珝永遠也不會懷疑自己身邊存在異心人。
“樂燊說府裡藏着一個北雎細作,他說你就是這個細作。”周荃瑾的眼底漸漸紅起來,“對此,你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