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雷電交加的春雨一下,天氣愈發暖和起來。
春日芳菲晴朗之時,天上陸陸續續放飛好多紙鸢。都是孩童們的春時樂趣。
青翠的山崗上,一襲月白長袍的祈珺,正親手放飛一隻紙鸢。
他從小就喜歡這等玩耍,又有宮中精通此道的工匠教習,早就知道如何将紙鸢飛得更高。
阿璃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隻比翼雙飛的紙鸢,是祈珺親手繪了樣式,将圖紙交給附近城中的工匠趕制出來的。
今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章甯仔細挑選了一塊适合發紙鸢的平地。東風借力,紙鸢穩穩當當飛上天空。不過祈珺猶嫌不足,小心翼翼拿着線軸往山崗上走。
“站高些,比翼鳥就能飛去想去的地方。”祈珺低聲呢喃。
線軸上的線已經見底了。祈珺将最後一點線也扯下來,捏在手裡。好一會兒,他松開手,将那絲線抛向空中。
紙鸢已經飛到穩定的氣流中,暫時沒有因為斷線而掉下來。仍然穩穩當當在天上飄着,再也不會因地上的牽絆而束縛。
“她自由了,會看見的。”阿璃輕聲道。
祈珺望着紙鸢出神,沒有說話。
山崗上畢竟風大,阿璃怕他受涼,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回馬車上去。
“阿姐,回上京了,你害怕嗎?”祈珺站着不動,蓦地問了這一句。
阿璃愣了一愣,“我怕什麼?”她頓了頓,“你是有些害怕了嗎?”
原本還梗着脖子的祈珺此時不得不洩氣,“有一些。”
“你知道的,漢水之事,是二哥給我下的毒。但太子哥哥和大哥四哥未必就無辜。再想想沅沅,她的毒,天家當真無情。”祈珺一臉的落寞,“我以為經此一役,我早已變了心性兒,不再如過去那般天真。害了我的,不管是哪位哥哥,我一定要讨回來。可如今快到上京城了,我卻越來越害怕。明明我才是被迫害的人,我卻說不出在害怕些什麼。”
阿璃替他緊了緊衣袍,安慰道:“近鄉情怯。你害怕是因為你心裡始終是善良的。這也是你與他們不一樣的地方。”
使團的人馬都在下方的空地上等着,山崗的風也漸漸小了,不必擔心會把他倆的說話内容吹去給别人聽見。
阿璃低聲,一字一頓道:“若是你想,我會在你身邊幫你。你以後若是當了皇帝,也一定是個好皇帝。”
“阿姐,我……”
阿璃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我早就看出來了,我都明白。你和我都算是死過一次的人,既然活過來了,便要活出自己的心意。在我心裡,你不是五皇子祈珺,而是我的弟弟祈珺。回上京後,千難萬難,不是我們不想涉險就能躲得開的。既然你想,還便盡力一争。我會站在你身後。”
“可是表哥,”祈珺垂頭喪氣,“我知道當年發生在大姑姑和姑父身上的事,跟宮裡關系很大。我也不知道我母妃到底有沒有參與。等他将真相查出來,我和他還能和好如初嗎?”
阿璃将手放在他的肩頭上,定定地說,“你和他都是心性純淨之人,當年事并非你做下的,那麼你隻需按着自己本心來做事即可。如果有些事注定無法避免,那麼行事更要坦坦蕩蕩,切忌猶豫不決。否則既不能實現目的,也不能得到真心。”
祈珺拍了拍她的手,“阿姐,我懂得了。還好有你。”
兩人相視一笑,又不約而同去看天上的紙鸢。那隻斷線的紙鸢仍然穩穩地飄在空中,靜靜地回望大地上渺小的人兒。
*
進京時,天空飄着細雨。這樣的春雨綿綿了好幾日,将整個上京城籠罩在霧蒙蒙中。
阿璃坐在馬車裡,悄悄将車窗掀了條縫隙去看外面的情形。
這裡尚未到城門口,便已是人山人海,都是看熱鬧的老百姓,被官兵們隔絕在道路兩旁。她想起了上一次走長街,是護衛李沅沅出嫁入京的儀仗隊。那時天氣晴朗,一派喜氣洋洋。
如今使團歸國,禮部自然不會短了應有的儀仗,雖然不會如當初那般喜氣,卻也不會因皇妃去世而黯然缟素。
隻是她自己的心境結合漫天的春雨,多了許多的怅然。
阿璃伸手緩緩撫着手腕上的金蘭镯,上面的山茶花正于此時盛放。一想到斯人已逝,她便有些神色黯淡。
“姐姐已經離了那個傷心之城,就該好好向前看,何必讓這般無聊的情緒侵蝕身體。”同馬車的白萱蓦地出聲,擾亂了她的神思。
阿璃苦笑一聲,“我隻是懷念公主罷了。”
“公主以死來成全五殿下,當真是情深意重。就不知妹妹有沒有這般福氣,能得一真心人相伴相知。”白萱神情平靜,“不過也沒關系。父母族人都未必能靠得住,又怎能相信驟然相識的男人之心呢?還是靠自己最好。”
阿璃搖了搖頭,“妹妹不必如此悲觀。世間自有真情,隻看緣分何時到。你方才勸我不要被無聊情緒傷身,那你又何必如此傷懷呢?”
白萱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我隻是這段時間想通了很多事情。姐姐你放心,我不會自暴自棄。”
說話間,馬車便停下了。
前方便是城門口。
陸重明和章甯從馬上翻身下來,下屬上前解開二人的蓑衣鬥笠,又撐了傘遮着站定。
二人目視前方,細雨朦胧中,前方迎接使團的軍隊呈隊形排開,不難看出平時的訓練有素。
為首之人負手站在雨裡,一身戎裝威武挺拔,如松柏般屹立,雖看不太清楚臉上的神情,但通身的威嚴氣派令人不寒而栗。
陸重明和章甯見他并未讓人撐傘,便也讓下屬撤開傘。二人步履沉着向前而行,在距離二尺處停下來。
“微臣參見大皇子殿下。”二人抱拳行禮。
大皇子祈瑭上前親手将二人扶起來,“侯爺和世子此行辛苦了。”
章甯沉聲道:“微臣有負陛下所托,待罪之身萬死不辭。”
祈瑭拍拍他的肩頭,“世子不必自謙。功過陛下自有定論。我隻是奉命迎接使團回宮。”
二人往旁讓開道路,祈瑭從容朝前走去。走到正中的馬車前停下。
“本宮奉陛下之命,特來迎五殿下進城回宮。”祈瑭朗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