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來不置可否,跟着她上去二樓,等兩人上去後,裴千廷才看向醫生:“他身上的舊傷是怎麼來的?”
醫生坦誠道:“小時候長期遭受虐打,左小臂曾經骨折過,但沒有送醫院打石膏固定,完全依靠自愈,骨頭也沒有長好。”
裴千廷的臉色僵硬,眼神有片刻黯然。
家庭醫生低下頭,不敢看裴千廷越來越冷的臉色。
韓文走上前,朝裴千廷請示:“裴先生,賭場裡的那些人怎麼辦?”
“都廢了。”冰冷地沒有一絲感情的命令。
“那徐沖和秦虹?”
“讓人在監獄裡好好照顧他們。”
莫眠将徐雁來領進房間,說道:“這是你的房間,那邊是浴室,衣服我昨天給你準備好了,雖然知道你的大概身形,但還是沒想到你會這麼高,你先試試,如果不合适,我再給你另外準備。”
她說了很多,但對方沒有回應,她心底有些淺淺的失落。
“那我找人幫你洗澡,你手上的傷口不能沾水。”莫眠說完轉身離開。
但沒走出兩步,就被徐雁來的聲音叫停:“不用。 ”
莫眠回頭,眼裡有着明顯的驚喜,他終于和自己說話了。
“但你手上傷口不能沾水,我還是找人來,你要是覺得不習慣,我讓人在外面站着等……”
“不用。”徐雁來又重複了一句。
對上他冷漠的臉,莫眠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那層喜悅又漸漸消失,半晌怔怔地說:“好,那我先走了。”
房門從裡面被關上,莫眠站在門口,心口怅然。
裴月還站在門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裴千廷上到二樓,一眼看到兩人站在門口,低頭雙雙沉默。
“你們在幹什麼?”
莫眠擡頭,解釋道:“他在洗澡,我有點擔心他。”
裴月還不回答,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即使她幫不上什麼忙,但她知道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跟她有關系。她沒辦法做到全然的無動于衷。
“家裡是沒傭人了,用你們站在這裡服侍他?”裴千廷聲音冷硬。
莫眠說:“他不習慣有人過來。”
“我讓人站門口等他。”裴千廷撂下這句話,就抓住她的手,把人攬在懷裡往樓下帶去。
莫眠還想再說話,但裴千廷不給她任何機會。
眨眼間,隻剩裴月還一個人對着空無一人的走廊,眼神迷茫。
徐雁來洗完澡,在衣櫃裡随手拿了一套衣服,衣櫃旁邊是一米多高的穿衣鏡,他目光偶然一瞥便看到了鏡子裡的人。
他很少照鏡子,甚至有些記不起來自己長什麼樣子,所以乍一見到鏡子裡面的人,第一反應就是陌生。
仍舊是那張陰郁的臉和緊鎖的眉,但看起來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是因為換了一個地方嗎?
不再是深水巷裡擁擠狹窄常年不見陽光的破舊老房子,而是金碧輝煌裝潢高檔,光一個浴室就比深水巷裡的那個家還要大的豪華别墅嗎?
徐雁來目光緊緊鎖住對面的人,忽而,鏡子裡的人唇角勾起。
是陰沉寒涼的笑容。
命運真是奇怪,他曾經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人生竟然有一天是他出生就原本擁有的。
這個别墅,這個房間是他一出生就應該待的地方,結果十七年後才等來他的回歸。
那麼他的人生是否就會像身上穿的衣服一樣,從此閃閃發亮,再也不會被人随意踐踏侮辱。
就像垃圾堆裡最底層的垃圾突然被更改了位置,變得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他對這種命運的改寫非常滿意。
房門被人從裡面猛的拉開。
裴月還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吓得抖了一下,眼睛不自覺瞪圓,甚至比平常看起來要大一倍。
徐雁來看着她驚恐的雙眼,内心劃過一絲難耐的快意。
他忽然想起來,一開始他是和誰交換的人生。
驕傲的公主嗎?
不過是深水巷裡最低賤的蝼蟻。
裴月還看着他的眼神,心底微不可察地浮現了一抹懼意。
她被他的眼神吓到,講話的聲音結結巴巴:“你……你,洗好澡了?”
徐雁來湊近她,似乎看見了什麼新奇好玩的東西,近距離地欣賞着她恐懼的表情。
“原來,你也會怕啊?”
裴月還的身體又抖了一下,記憶回溯,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餐廳,他是怎麼樣捏住自己的手腕說出這句話的。
她的臉色忽然死一樣的慘白,下意識地将右手背過身去。
但她的動作沒有逃開徐雁來的眼睛,徐雁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欲蓋彌彰的行為。
“右手擋住,還有左手,右臂,左臂,右腿,左腿……你猜,下一次——”
裴月還的雙眼裡迅速積聚起霧氣,慌忙打斷他的話。
“對不起。”
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眼裡的霧氣凝結成透明的淚珠落了下來,她毫不懷疑,面前這個和她一般大的少年有一天真會殺了自己。
她已經深刻見識過他的暴力血腥以及殘忍。
她害怕了,擡頭對他求饒。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徐雁來看着她的眼淚,覺得諷刺至極。不過是突然調轉了身份,就開始跪地求饒。
他還以為她多有骨氣。
他可沒忘記,之前在餐廳即使手腕被捏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怎樣的憎惡與厭棄。
像是看着這個世界上最不該存在的垃圾。
徐雁來目光幽暗地盯着她,“為什麼道歉?”
“因為讓人打我,還是因為讓人折斷我的胳膊,又或者是因為偷走我的人生?”
他問她,像是為了解開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還是因為你不想離開這個不屬于你的地方?”
像有一道驚天霹靂在耳邊炸響,裴月還震驚地看向他,甚至忘記了哭泣。
一顆眼淚在眼眶裡懸而未落。
他想讓自己離開這個家,離開爸爸媽媽?回去剛才那個地方嗎?
她想到剛剛看見的一切,鮮血、暴力、肮髒、污穢……整個人如墜冰窖。
半晌,像是終于找回了聲音,她讷讷說道:“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
“是嗎?”他看着她,帶着勝利的嘲笑,猶如宣戰,“那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