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上前,而是藏在門後,靜靜地看着那身穿水色衣衫的少女俯下身子,将兩盞河燈放了出去。
河燈是用紙折就的,浸了水後有些搖搖晃晃的,但還是打着旋兒,向遠處漂去。燈火晦暗不明,不知前方是否有石頭阻攔而擱淺,也不知最終會随水流向何處。
世人皆道,北鎮撫司内有一尊觀音面、魔鬼心的煞神,卻不知,這尊煞神心中尚有一處柔軟,留給了親人。
京中坊間流傳的,上有宮闱秘辛,下有張家長、李家短,夾在二者之間的,則是京官們後宅那些八卦糗事。
沈鶴因惡名遠揚,即便生得不錯、也已到了該娶妻的年紀,還是沒有成家,根本沒有給坊間嚼舌根的機會。換句話說了,誰敢嫁他?就算有哪家姑娘敢舍生取義……嚼他的舌根子?今日嚼了,隻怕明日就要被割了說話的家夥!
可後宅又不是唯一的話頭,說道官員父母、兄弟姊妹的,大有人在。連她在秦府那半日,亭中乘涼時都聽幾個小丫頭七嘴八舌地說了某位大官的親妹妹遇人不淑、一紙訴狀告到聖人面前一事。
奇也怪哉的是,亦無人提起沈鶴的爹娘。能生養出此等冷情冷性之人的環境,到底與秦淩羽這種蜜罐子裡泡大的孩子不一樣。
沈鶴長住北鎮撫司,她甚至不知其是否在京中找牙人置辦了宅院。那冰冷血腥的地方,被稱作“家”實在可怕。
他爹娘緣何不在了呢?
無家之人,無根之萍,也怪可憐的。
她被自己忽然之間的念頭駭了一跳,險些将腳下的竹葉踩出聲音來。
她為什麼要同情沈鶴?定是病糊塗了!
照影泉邊,沈鶴站了很久,望了很久,直到兩盞燈沒入遠處的黑暗中,才有要轉身離開的樣子。為避免尴尬,她忙趁着有僧人端了木盆來浣衣,撥開竹枝跑走了。
*
夜裡,秦淩羽睡得并不踏實。
不知怎的,懸空寺那座千佛窟在她眼前揮之不去。窟内,除她外空無一人,她卻感覺有人在盯着自己,渾身的不自在。
當她擡起頭,看向洞窟後壁中央供奉的觀音像時,竟發現那慈眉善目的菩薩亦低垂着眉眼看向她。漫天的神佛,也将視線投來。
驚出一身冷汗後,她從榻上坐了起來,伸手探了探額頭,這才發覺有些燙手。
摸下床倒水時,她迷迷糊糊地覺得外邊太亮,不像是深夜。待推開窗,才發現是一簇簇的火把,被武僧拿在手中,奔向懸空寺所在的山崖下。
大半夜的,這是在做什麼?
她舉起茶杯一飲而盡,潤了潤因發熱而幹痛的嗓子,不想再理會旁的事,捏起被衾一角就要再度昏睡過去。
系統:【宿主,外面好像出事了。】
想起那個古怪的夢,她還是心有餘悸。不過懸空寺早關了,能出什麼事?于是翻了個身,卷緊了被子,道:【你放心,出再大的事,也不可能是出了人命。我是什麼人?我就一畫圖的,又不是死神少女,走到哪裡哪裡有命案……】
就在意識再度昏沉時,一句話從沒掩好的窗外飄了進來:“小師父,外面是怎麼了,為何這麼吵?”
她認得這聲音,它屬于那個不要小姐銀錢做路費的落魄書生,想來天色已晚,他不好回村,隻得在此借宿一晚。
她皺了下眉,不情不願地從被子裡抽出手臂,想要将窗戶關好,卻聽一道略顯稚嫩的嗓音顫抖着道:“尋寺的師兄走到山崖下時,看見草叢中好像有人。走近一看,竟……竟發現是……”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這書生遇事卻顯得異常冷靜,沒了半點和小姐說笑時的模樣,道:“不着急,這裡離那裡還遠,沒什麼好怕的。究竟怎麼了?”
小沙彌年歲小,修為不及衆位師兄,一時間連“阿彌陀佛”都忘了道,也忘了這裡香火旺盛、鬼怪難侵,将素日念的經都念回了肚子裡,道:“那草……生得高,走近了看,才……才曉得是我的一位師兄。可是好端端的,他怎會墜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