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樣子問了,可靜如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忿忿道:“阿彌陀佛!貧僧自幼長在寶華寺,跟從老師父修習藥理多年,對用藥劑量十分有數,鮮少有失手的時候。施主不信,可以問其他人。”
藥局僧人們齊齊點頭,對靜如的醫術表示肯定。
系統:【僧人們說的情形,極像曼陀羅中毒産生的症狀。換個角度想,不是劑量的問題,會不會是次數的問題?案發距今不足十二個時辰,足夠毒發了。中途追加用量,很可能會與體内餘毒一起作用,繼續加重症狀。】
秦淩羽認同了這種說法。
僧人們主觀猜測此事是“中邪”,是因為盂蘭盆節前有人在千佛窟撞見了“佛祖顯靈”。在這個以信仰為先、科學為後的世界,人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看見的。
空聞看見的世界,會不會和她夢見的那一幕相似?
話說回來,如果曼陀羅是此案“元兇”,還有兩個疑問沒有解決:
其一,善源自稱與僧衆吃了一樣的飯食,其後不過去住持房内喝了一盞茶,就腹瀉不止了;
其二,為何其他看見“佛祖顯靈”的僧人都沒有得瘋病,隻有空聞和空悟如此呢?
她決定先從善源入手,道:“善源師父,你在住持房中喝茶時,還有别人在嗎?”
善源道:“還有善慧師兄。那日,住持說他新得了一份經書的上下卷,讓我和善慧換着抄寫。”
“茶水也設了兩份?”
善源點頭,接着又搖頭,道:“住持也喝了茶水,不過相安無事。”
這就頗為耐人尋味了。
靜如責怪善源,根本上是因為他生急病前和衆人吃了一樣的東西,至少看起來是吃了一樣的東西。
如果在飯中做手腳,當天所有吃過那鍋飯的人都會像善源一樣腹瀉不止;而齋堂的碗都是随意拿取的,在器皿上花功夫,還不知最後哪個人會成為倒黴蛋。
如此見得,貓膩應當出在茶會上。
“茶盞是一開始布好的,還是自己取用的?”
妙玄替善源答道:“平時這些小事并不需要住持躬親,自有僧人幫忙打理。住持房中的茶盞都是古物,隻有要用時,才會着人取出清洗。”
妙真道:“确實如此。那套梅蘭竹菊的茶盞是從第一代住持那兒傳下來的,就算有貴人造訪,管理器皿的靜流師兄都舍不得拿出來。”
靜如歎道:“靜流是個死心眼,把那些瓶瓶罐罐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哪還有那閑心由着他們挑挑揀揀?依貧僧拙見,定是善源你吃了什麼不該吃的,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善源白了他一眼。
在場的人,都不像在說謊。
善慧吃了茶沒事,就證明茶水本身沒有問題;妙玄口中的靜流,把茶器當作命根子愛護,也不存在看管不周的問題。
究竟是誰,設下了如此天衣無縫的局,叫旁人根本挑不出破綻來?
告辭時,善源對她說:“施主心中疑惑,貧僧亦然。但一葉知秋,亦可一葉障目。大道歸一,見微知著,或許不經意間,真相會自己浮出。”
雖得了一番安慰,但她午膳還是進得不香。草草吃了幾口,就借口病中困倦,回房苦想了小半天。
一個時辰後,秦淩羽實在想不明白,最終選擇聽善源的話,漫無目的地在寺中逛了起來。
寶華寺不愧是有七進殿堂和藏經閣的大寺廟,她遛得腿都快細了,還沒逛完。因盂蘭盆節已過,且千佛窟閉而不開,寺裡少了許多香客,零零星星地,隻有少許僧人在殿前灑掃。
轉過六角佛堂,來到一處回廊下時,她實在是有些累了,便坐了下來,靠在廊柱上望呆。
南邊的天空陰沉沉的,聚攏着大團的烏雲,一看便知那裡在下雨。她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端詳起回廊下陳列的碑刻。
這些石碑,最早可追溯至陳國,最新的乃是為歌頌附近某個官員的善心功德而立。除了晦澀的字,還有些碑上僅畫着幾枝修竹。
離她不遠的地方,有個僧人也坐在廊下,膝上平攤着一本用厚紙裝訂好的冊子,對着一塊石碑臨摹起來。
空氣中彌漫着雨前潮濕的氣息,略有些憋悶。反正眼下也沒想出什麼,她索性看着僧人拿筆書畫起來。
臨摹是項枯燥機械的活動,需要臨摹者精神高度集中,心無旁骛。一筆一劃,都要遵循前人的筆迹來。若是百密一疏,就得棄稿不用,白費了之前的心血。
僧人專心緻志地畫。筆尖騰挪轉移,漸漸地,她是真的有些困倦了,強撐着眼皮不合上,看僧人畫完了第一張。
該翻頁了。
她實在撐不到僧人畫完下一張,剛想站起來松動下筋骨,換個地方待着,就聽到“沙沙”的紙張摩挲聲,連着好幾聲都是如此。
她朝那裡望去——僧人沒能翻成頁。
隻見他皺了下眉,用食指蘸了點唾沫,然後便輕輕松松地換了張新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