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絲線驟斷,上面大小不均的木珠,如白雨跳珠,噼裡啪啦迸濺一地,在幽暗的燈火下,竟泛着玉一般潤澤的光芒。
四人一愣,在地下找尋起來。最後十七顆珠子,僅尋到十六顆,還有一顆不知所蹤。
當第十六顆珠被放入明淨手中時,秦淩羽輕聲道:“木匠告訴你,蕙娘是被山匪所害,故你從那時起就對他們恨之入骨,對嗎?”
明淨托着木珠,好像能從這一捧瑩潤如玉的沉香木中,看見溫蕙的影子:“她一生從未作惡,卻受盡淩辱而死;我在佛前虔心誦念,不但沒為她求來一個好郎君,反倒結出這樣的苦果,如何不能怨?如何不能恨?”
佳人情意未明,卻已香消玉殒;木匠孤苦半生,不知埋骨何處。
莊嚴無暇的佛面上,終于迸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彩漆之下僵死的木心。
此道謂之,刻骨銘心。
明淨握着木珠,壓住心頭悲憤:“發現那兩人的真面目後,我便從後山采來曼陀羅,趁他人不備,灑在那尊開花現佛的蓮座上。一旦佛蓮盛開,幻境頓起,心有惡念之人,便會看見平生最懼之物,受天罰而死。”
靜如悚然:“如此說來,我險些害了一條人命!曼陀羅有鎮靜之效,可若喂得再多些……”
“沒錯,中毒至深,他會死。”明淨道。
善源暗啞着嗓子,道:“原來,您動手之前,我們都被算在其中了。”
明淨苦笑:“早悟蘭因,不結絮果。錯已鑄成,覆水難收。我沾染業孽,是時候去謝罪了。”
“蘭因絮果,她予了你蘭因,可絮果何嘗不是你自己所結!”殿外傳來泠泠女聲。
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身穿水藍衣裙的二八少女收了紙傘,抖落一地的雨水,露出一副冷淡的眉目。
她的掌心中,赫然躺着第十七顆溫蕙所制的佛珠。
秦淩羽一驚:“你怎麼來了?”
北鎮撫司的人,都是不睡覺的麼?
沈鶴走近,将佛珠放在案上後,剜了她一眼:“這話,我恰巧也想問你。藥也不喝,覺也不睡,你是覺得自己要成仙了嗎?”
她嗫嚅道:“病已大好了……”
她怎麼莫名有了種摸魚被抓包的感覺?可一想到她在辦正事,便多了幾分底氣:“我不睡覺,是有要事辦。說好了寬限一日,我辦到了,不算食言。”
沈鶴似笑非笑:“已大好了?鼻音這麼重,叫已大好了?”
另三人看着這對“兄妹”拌嘴,險些忘了正事。
故人遺物失而複得,明淨還是誠心向沈鶴道謝,可沈鶴說:“不必謝我,謝她就好。若不是她操心,這樁空頭懸案,不知會叫貴寺折損多少香火。”他瞥了眼散落的佛珠,“斯人已逝,節哀之餘,莫要忘記向官府自首。”
最後,他轉向秦淩羽:“走,跟我回去。”
*
傘下,并立着兩個人。
秦淩羽小心翼翼道:“大人,官府會怎麼處置明淨?”
“他殺的是山匪,山匪作惡多年,官府不會重罰他,頂多治他毀損古迹之罪。”沈鶴将傘往她手中一塞,“眼下你長得高,便替我舉一會兒吧。”
雨聲漸弱,傘面不偏不倚地立住。
她不解道:“那為何還要讓他自首?說他毀損古迹,也隻是在那佛像上撒了些曼陀羅花粉,這治罪與不治罪,并無什麼分别?”
“他心有愧,非坦白不能解。這愧不止是對蕙娘,也是對信任他的僧衆。有時,承認自己做錯了事,并沒有那麼難。痛這一時,就不會悔痛一世。”沈鶴道。
她正琢磨着,忽然反應過來,差點歪了傘:“好啊!原來大人您一早就在殿外聽牆角了!”
遠處青山後,日出東方,晨光熹微。
雨停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