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人喜歡?
沈鶴唇角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嘲意。
他定是不招人喜歡的。
為他人手中刀,就得守好刀的本分,做好不為世人所喜的準備。
刀劍無眼,鋒芒畢露,幸而本朝的執刀之人,是位明君,才能将他這把刀的作用,發揮到極緻。但這樣做的後果是,他雙手沾染洗不清的血腥,即便是大奸大惡之人的血。
他往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扔了最後一根柴。
簡單地吃過晚飯,衆人都回屋歇了。因為長途奔波,即便鋪蓋是披在地上的一卷舊草席,秦淩羽仍睡得很沉。
她好像又回到了和師兄師姐在山上搭帳篷的日子,甚至還夢見在一口鍋裡打撈方便面。可惜面還沒吃完,鍋就被夢外的一聲驚叫踢翻了,面湯灑得到處都是,将她燙得一激靈,頓時醒了。
幾人都醒了過來。黑暗中,池大點起一盞燈,抄起鋸條,打開了前門。
原本一片寂靜的池家村,此刻火把攢動,每家的男人一臉怒容,源源不斷地由小路彙入村頭的空地。最是怕伥的女人們也從家中趕來,手裡提着木桶,抱着爛菜葉子和臭雞蛋,大有将男人們都壓下去的氣勢。
池大娘子披着外衫,頭發還未梳整齊,驚惶地看着眼前一幕:“這是怎麼了?”
沈鶴靠在牆上,坐了半夜,是最先發覺不對的人,淡淡道:“看樣子,這是要去打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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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村民将小廟圍了個水洩不通,高舉着鎬子、鋤頭等農具,隻待有人邁出第一步,就會蜂擁而上,将廟夷為平地。
小廟前,村長池四扯着沙啞的嗓子,極力勸阻道:“不能砸!不能砸!”
有人怼道:“畜牲拖走我們的孩子,為何不能砸?你侄子池牛也被它害了,你身為村長,竟還要包庇它嗎?!”
一枚臭蛋應聲擲出,砸在緊閉的廟門上,腐敗的氣息逼得池四掩住口鼻,連連後退。
扔蛋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老妪身邊,村婦們用手扶着一個兩腿發軟的女人,使她不至于跌倒。
池四覺得自己身為村長的權威受到了挑釁,奈何老妪是村裡的接生婆,連他自己都是被對方從娘肚子裡接出來的,隻好耐着性子道:“婆婆,這廟不能砸。”
“村長啊,這廟必須砸!”老妪舉起枯樹一般的指頭,顫巍巍地指向村婦圍着的女人,“你們那一輩人,和你們的孩子,都是由老婆子我一巴掌拍到這人間來的,他們遭難,我心裡如何不疼?我尚且如此,這些當娘的,隻怕還要疼上千倍萬倍啊!”
“你們為那畜牲立廟,讓我等供奉于它,但你看看,它作的都是什麼孽!”老妪說。
這番發言得到了女人們的應和。
她們小時候,對白虎畏懼非常,不敢獨自走山路,隻能和村中長輩相偕而行。慎之又慎,即使有驚無險地往返,心中還是籠罩着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年幼的兄弟姊妹被擄去,慘死虎口,隻留下帶血的小衣碎片,仿佛曆曆在目。
但現在,她們是母親,母親是決不會允許慘禍再次發生在自己的骨肉身上的。
一村婦道:“這樣的畜牲,怎麼配受我們供奉!若我有本事手刃了它,我今日定不會來這白虎廟前喊叫!還我們的孩子來!”
這廟中,供的竟是白虎。
秦淩羽拽住身邊的村民:“你們既對伥恨之入骨,為何還要供奉它?”
“小兄弟,瞧你說的,那還有人供瘟神呢!供奉這些東西,尊它為山神,不過是為了在其手下讨生活罷了。”村民答。
“那這廟是何人主持建造的?”她問。
村民望向池四,唏噓道:“牽頭之人,就是當年上山打虎的幾個獵戶。池四也在其中。他的箭術,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每逢冬日大雪封山,就屬他獵得的東西最多。老村長死後,他就接任了位子,這白虎廟能建成,他出了不少力。”
“拜這野神,當真有用嗎?”
老人搖頭:“心裡多個安慰罷了。不過這些年,白虎都沒有回來過。這兩日之事,真是作孽呀!”
“哦,對了,你就是借住在池大家裡的異鄉人吧?”老漢似乎想起來什麼,“池四,是池大的胞弟,因膝下尚無子,對侄子很好。誰都知道他家丢了孩子,心裡肯定不好受。但他是村長,不能不顧我們的意見不是?”
秦淩羽已知曉村長和木匠間的關系,但不知道池四待這個侄子如何。
這時,人群再度沸騰起來。眼見着更多的臭蛋菜葉乃至利器要向門上招呼,斜刺裡跑出來個書生,揮動着雙臂,大喊:“别動手!”
不光池四愣住了,激憤的人群也安靜下來。
老漢看着這張臉,“哎”了一聲,對她說:“這孩子是我們村唯一的秀才,他的話,得聽。老村長有這麼個孩子,天上有知,便能安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