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畫了一陣,她覺得眼暈,趁着木人還沒提示裡程,輕輕擱了筆。哪曉得車輪忽然壓到了路上石子,車廂一震,将那狼毫筆震落了地,歪歪扭扭地在地闆上畫了一道墨痕。
她俯身去拾筆,擡眼時看見一張白白淨淨的恬淡睡顔,起了玩心。
總歸是自己的臉,這裡又沒有鏡子……
筆尖停在離眉心不足一寸處。
眼皮向上一掀,瞳孔在陽光下微縮,是淡淡的琥珀色。
沈鶴道:“你要做什麼?”
此人根本是在裝睡!
瞿青坐在車轅上趕馬,一點也不敢睡,聽車廂裡邊有動靜,登時豎起了耳朵。
他聽少女說話,覺得這說辭太過暧昧不清,但鑒于他家大人的為人,應該不能做什麼,剛剛把提着的心放下去,又聽男聲說:“這光太刺眼,怕你睡不好,替你擋着點。”
瞿青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也沒懷疑到此沈鶴非彼沈鶴。
車廂内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一個是将軍府的小姐,一個是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前者兩世未曾談過戀愛,後者無人敢近他身,學的是誅心的手段,此刻卻被引到了交心的路上。
沈鶴道:“雲來了,哪裡來的陽光刺眼?”
雲頭好像應着他的話似的,朝車上來了,将日頭擋了個嚴嚴實實,廂内陰了下來。
他又道:“你拿着筆,是要做什麼?”
下一裡地過得格外漫長,木人不砸槌,也不搖鈴,空留兩人幹瞪眼。秦淩羽舉着那杆狼毫,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舉得腕都有些有些酸了。
筆尖上懸着一滴墨,沈鶴哂道:“畢竟是自己的臉,舍不得了?圖畫得不錯,可惜人皮不是白絹,沾上一點,就不好洗了。”
雲飄走了。
秦淩羽收了筆,朝後邊坐了,試圖岔開話題,說:“方才見到一群白鳥,我原以為是鹭鳥,結果發現是鶴,眉心有一點紅的。”
陽光從她身側照入,沈鶴不由眯起眼睛:“是嗎?南地人傑地靈,有這種靈物,不足為奇。”
“你名中有鶴,眉間也有一點朱紅。”秦淩羽說,“所以想着,這個字是不是和它們有關?”
坊間戲稱沈鶴為“血觀音”,“觀音”二字,得來于他眉心有一粒紅色小痣,與觀音面上那顆别無二緻。随之被忽略的,就是他的字。
以鳥為字的人,天下不在少數。比方說常吳氏身邊的婢女,就喚作莺兒,意在聲如莺啼,柔婉可愛。
現在,她面臨的是一個本體論問題:沈鶴叫沈鶴,是因為他叫沈鶴。
那人向旁邊挪了幾寸,堪堪躲開陽光,低聲道:“鶴是君子,但我不是。姓名受之父母,如何得來的,我也不知道。”
她長了張嘴,還未說話,齒輪帶動木人,搖響了手中銅鈴。
“叮當——”
“你在想什麼?”沈鶴問。
秦淩羽回過神來,挺直了背,說:“在想今日中午吃點清淡的,車坐久了,胃裡難受。”
這話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系統跑出來獻殷勤:【宿主,臨川城中有許多好吃的……】
聽系統叽裡呱啦報了一大串菜名後,她忍無可忍,在腦海中回應道:【别念了,再念下去我把你吃了。】
系統不說話了。
秦淩羽将車簾掀開一條縫,向外面張望。城門近在咫尺,城樓上高懸一塊匾,上書“安遠門”三字。可惜甕城裡還有幾圈隊伍,想要進城,恐怕還得排上一個時辰。
就在她放下簾子的那一瞬,入甕城的小門處,傳來一陣騷動聲:
“快!快押住他!這人染了疫病,不能放他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