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君臣,好不聖明,萬世缭亂,終得太平。
衛旸心滿意足,下令犒賞全軍。
同時,他決定迎娶自己最心愛的女子。
衛旸勤于政事,大婚次日,仍舊不誤早朝。
朝臣山呼萬歲,恭賀衛旸之喜,賀他江山萬裡,賀他美眷相伴,賀他得享萬年。
卻有一個傳信的小兵,一身風塵,狼狽地沖進富麗雄偉的皇宮大殿。
傳信兵重重喘着氣,跪在地上,甫一開口,便痛哭出聲:“段郎君殁了——”
一片靜寂裡,滿殿臣工頓時發出驚訝之聲。
衛旸坐在高高的龍首金椅,默了半晌才接受自己猝失良臣的現實,于殿上恸哭失聲,險些就要昏厥過去。
新衛五年,十月初六,青雲道山石崩塌。段玉樓單騎歸國,橫死于此,屍骨遍尋無迹。
大好山河,如日初升,舉目白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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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編纂的司記仙官已是爐火純青的筆底功夫,将字句變得精簡幹練,饒是如此,寥寥三十年總記,卻仍舊粗粗寫了四五十頁。
紫毫自告奮勇去璇玑宮送文書。
主事仙官看他一眼,提醒道:“彤華主剛出關,你莫要在那邊耽擱。”
紫毫稱是。
他恹恹不樂地走在宮道上,想:段郎好端端的,怎麼就殁了呢?
紫毫渾渾噩噩地走進璇玑宮的宮門,卻被一道無形結界推出三尺。
他這才回過神來,擡頭望向門上石獸,恭敬詢問,方知今日是使君陵遊下了嚴令。
紫毫往裡瞧了一眼,雖是一貫的忙碌有序,卻依稀看出三分緊張情勢來。
紫毫未見到彤華,心中有些失望,又因段郎之死,十分悲恸。待使官取走文書,他便躲在内廷的假山石上躺下,不想回官署了。
這一躺直到天黑,才看見醫老帶着十二位當值醫官滿面疲色地歸來。
紫毫從假山上跳下來,跑過去攔住醫老,行了個禮,問彤華主如何了。
醫老想起那倔強的神女,因身體脆弱不住嘔血,神元幾乎都聚不起來,卻還叫主事仙官站在一旁,抱着那麼厚的文書總記念給她聽。
他能有什麼辦法?
橫豎是先保住神元不消,趕緊送去本源靈脈固養才是。
他累得頭都不想擡,瞥着紫毫道:“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醫老乃是這内廷司中資曆最老的仙官之一了。他年紀大了,修為平平,發須早白,若非是醫術了得,經年累月,知道這定世洲太多的隐秘,也不至于能供職到如今。
他看着紫毫關切的樣子,有心提點:“将你關心璇玑宮的心思放到記書上去,何至于天天叫人耳提面命?”
紫毫問不出什麼,隻得含糊地應了一聲,悶悶回到殿内。
主事仙官上來就敲他一記:“今日大家忙成一團,你小子出去偷懶。”
紫毫揉一揉腦袋:“沒有。”
他隻是傷心。
主事仙官瞥他一眼,道:“等卷宗整理完了,你怎麼閑着我都不管。”
紫毫心頭湧起些煩躁道:“我聽醫老說,彤華主病得厲害,哪能将政務催得這樣緊?”
主事仙官好笑地壓低聲音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她嗎?彤華主這一出關,人間就又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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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仙官說得沒錯。
這之後,人間果然就更亂了。
那新帝衛旸照着段玉樓生前給他留下的獻計,鞏固北境,先下南方。
可大業未成,他先遭瘴毒,一病不起,死在了歸朝的路上。
衛旸薨得突然,身後隻有一個不滿一歲的襁褓幼兒,在一片混亂中被推上皇座。
滿朝輔佐的大臣皆不比亡故的段玉樓,竟讓大權落在了太後與太妃的手中。
再後來沒多久,太後過世。幼帝失了生母教導,又不服老臣管教,暴戾恣睢、愚蠢無能;而太妃則心術不正,獨攬大權。
庶母繼子荒唐二十年,從朝堂之上混到床帏之内,将新生的衛朝攪得民不聊生,各地大軍揭竿而起。
隻恨這衛朝天下,先因段郎起,又因段郎殁。
多年好春秋,毀于一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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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旸和段玉樓死後二十年,定世洲群玉山頭的古鐘應勢而響。
内廷司的仙官擡頭一望,隻見高懸的觀世鏡裡,氣勢洶洶的軍隊殺進了富麗的衛朝行宮。
少帝斷頭,太妃自焚。
斬殺了少帝的将軍,原地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