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又換了張臉,猙獰的表情變得哀傷,而這次,在她表情變幻的瞬間,陳朔分明看見一張醜陋不堪的皮囊附在她身上進行着可笑可恨的表演。
她不是一個人。
“放我離開這裡吧。”他說。
“守業,快喝湯啊,都涼了。”她又聽不到了。
“娘,我們回來了。”屋子外頭傳來另一個男聲,随之而來的,還有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接着,一對年輕男女出現在陳朔面前,他們挽着褲腿披着汗巾,像是剛從田裡勞動完。
這一男一女看見陳朔,頓時面無血色。
陳朔心裡窩火,心想他還沒發作呢,怎麼這兩位一副見鬼的模樣。
那女人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死了嗎?”
話沒說完,阿姨直接對着她一巴掌,那巴掌有力,幾乎快把她扇倒在地:“你敢咒我兒子死!”
說完,阿姨還要去打,旁邊的男人連忙拉着她:“娘!”
女人慌忙跑走,陳朔跟上去跑到大堂裡,見她正跪在香爐牆旁磕頭,雙手合十,像是在祈求香爐上供奉的神像保佑。
這神像不是宋竹醫館裡那個倒立的張五郎,而是一個身材魁梧,頭上長角,手持長刀的英勇戰士模樣的人。
女人小聲快速地頌念什麼經,聽着與宋竹口裡那些振振有詞的東西有關。
然後,女人對着陳朔道:“你不屬于這裡,快回到該回的地方去吧。”
陳朔轉眼看着香爐上方的那座神像,不由靠近了些。他記得,宋竹當初擺壇布陣的時候,香爐是相當重要的用具,那是不是意味着,這東西本身可以通靈?
他伸出雙手捧住香爐,随着地上女人的一聲驚呼,周圍的場景再次發生變化。
周圍不再是山林與吊腳樓,而是一座古代的庭院。
庭院裡面的建築古色古香,他正好站在一處連廊的位置,瞧見左邊的花園有園丁正在修剪花草,右邊則有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從房間裡恭敬地退出。
看起來,這是誰的家中。
接着,有個男人也從那個房間退出,那人穿着件普通的湖藍色圓領袍,轉過身來的同時,陳朔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人竟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但如同上次誤入宋代城鎮一樣,那個男人看不見他,甚至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也面不改色。
陳朔平複了一下心情,連忙跟了上去。
出了府門,外面的街道比上次幻境中的城鎮更加繁華,摩肩接踵的人、各式的店鋪與街頭表演,陳朔腦子裡突然湧入清明上河圖的畫面,覺得那場景與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各方面都有些相似之處。
而前頭那個跟他長得一樣的男人對此早就司空見慣,他目不轉睛徑直走着,很快就轉進了一條小巷當中。
陳朔跟着他走進了一個小院落之中。這院落裡面看着是一間普通民居,進門處一方小小的空地,空地旁擺着個兵器架子,一柄銀色長槍與褐色鐵戟立在架子上。
空地後頭的屋子顯得有些老舊,全然不似剛才庭院中建築的精緻和氣派。裡頭有個婦人走出來,恭敬問道:“郎君,吃過了沒?”
男人點點頭,溫聲道:“張嬸去歇息吧。”
說完,張嬸告退,男人進了書房。
書房的擺設樸素簡單,陳朔掃了一眼,見架子上的書籍除了前朝著作,四書五經之外,也還有些兵法通略之類舊書,聯想到外頭空地上的兵器,他猜測這個男人是個武将,并且官職低微。
他也無處可去,隻能在這房子裡陪這個男人讀書,男人打開一卷孫子兵法,一讀就幾乎是一個時辰,中途隻張嬸進來添過一次茶。
陳朔實在待不下去了,他走過去敲打書案,分明聽見自己的指節和桌面對碰發出了聲響,可面前的男人卻硬是沒反應。
他破口大罵。
男人終于收起書卷,往後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起來。
陳朔又要說話,卻見他從腰帶裡取出一枚兔形玉佩,溫柔撫摸着,目光也變得極其柔和,似乎還想起了什麼場景,整個人嘴角上揚帶着笑意。
陳朔一愣。
然後,男人拿出了一張素紙鋪在桌面,竟提筆開始作畫,他畫的是一位姑娘。
他的落筆熟練且堅定,華燈初上的時候人物差不多就畫好了。陳朔看了看他的半成品,見那畫上的姑娘穿着霓裳似的長裙,仙氣飄飄的模樣,長發及腰,眉眼清純而明麗,嘴角輕揚帶着含蓄笑意。他覺得,這姑娘甚至和宋竹有幾分相似。
男人的左手拂過畫中姑娘的臉頰,充滿憐愛。
正當他要繼續作畫的時候,張嬸從外頭進來:“郎君,蘇府那邊請您過去,說是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他停下筆,再定定地看了畫中姑娘一眼,走出了房間。
陳朔再次跟了上去。
已經入夜了,陳朔心惱,那邊的世界怎麼樣了,自己是不是已經被報失蹤了,其他人的處境又是怎樣,這個與他長得一樣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