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陳朔?從他在天星山腳遭遇伏擊,打他的幾個學生陷入昏迷開始,明西月已經盯上了他,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催動轉生蠱。
或許是,但是,宋竹道:“其實還是因為她的執念,你不出現,她一樣會這樣對我。”
“所以你剛才說的這個世界的執念是她?我想我該好好和她談談。”
宋竹不置可否,陳朔之所以活得輕松,是因為他已經不記得那些前塵往事,但明西月,她憑着執念在天星山存續千年,不可能會這樣輕易放下。
所以孟婆湯真的是一個偉大的發明,或者是世間悲憫的煉化才造就此物,宋竹無法理解與想象,一個一直背負着前塵過往的人,該活得有多麼壓抑與痛苦。
“他或許會讓你恢複白清川的記憶。”
“那又如何,我隻是陳朔。”
陳朔語氣中充斥着一種哀愁,但回答地堅定,他清晰地知道,他是陳朔。
宋竹默然,人生須臾,長不過百年,斷然無法體會執守千年的痛苦,明西月如今的内心,她也完全無法體會。
因為她不是明西月,她是宋竹。
鎖魂玉發出了微微藍光,李若的執念又如何呢?
宋竹摸了摸鎖魂玉,微弱的藍光或明或暗,指引着不遠處的河流。
她和陳朔沿着光而去,路上,宋竹将李若告訴她的轉述給了陳朔。
“為什麼不直接讓明西月去奪魂,反而要借李若之手?”陳朔問。
“因為明西月隻是執念,她附身的魂與她本身并不是一體。想要奪魂,必須要先奪舍,執念無法奪舍。”
“那懲是怎麼回事?他好像控制了一些遊魂,卻沒有全都控制?”
宋竹搖搖頭:“這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不知道為什麼天星山會聚集這麼多遊魂。”
天星山就像是這許多遊魂無法抽身的罂粟花田,他們穿過結界進入,然後無法逃離,他們在這片花田颠沛流離,輾轉輪回,似乎把自己的魂魄徹底獻祭。
那對懲而言呢,漫長歲月的禁锢,對他是不是無盡的枷鎖。
他們離河道越來越近,也看見了那邊熙熙攘攘的人。其實這種進入幻境的感覺很奇妙,就像電視劇裡那種穿越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但還更加玄幻,因為自己隻是這個虛幻世界的旁觀者,但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生生撕扯進這個世界,然後與之命數相連。
“李若……李若……”
兩人聽到了一個女子的呼喊,在一衆人群嘈雜的聲音中,這聲呼喊顯得清晰得有些過分。
他們走近了些,尋聲找到了那個滿臉焦灼的姑娘,隻一眼兩人便知,這是前世的張希。
這一世的張希比現世的年紀要更輕一些,沒有什麼從容不迫的所謂優雅,反而眼裡透着一股絕望,她面色極白,不是肌膚勝雪的白,而是一種營養不良的白,但她的五官仍然好看,就算穿着的是粗布麻衣,人群中依然是鶴立雞群的那個。
那個被她喚作李若的男人正被官府的人扣押着,手腳都帶着鐐铐,渾身的血污。
其餘人則是些不知事情深淺的圍觀群衆,包括陳朔和宋竹。
人群遠去,陳朔和宋竹留在原地,宋竹與鎖魂玉中的李若對話,才知這是前世他與張希兩人最後一次相見的場景。
前世的兩人算是青梅竹馬。那個時候的張希,前世叫做瑤娘,是一個普通佃戶的女兒,生母離世後父親續弦,她便成了礙眼的那個。到她長大了,本想着安心嫁給李若經營自己的生活,卻被城裡縣令的小舅子給看上,對方要強娶,父親和後娘巴不得跟縣令一家勾上關系,立刻就要将她賣了。
因此,原本青梅竹馬的兩人也就成了苦命鴛鴦,他們一同逃離了縣城,可李若卻突然成了官府通緝的犯人,是殺人犯。
李若被捕,下了獄,等待問斬。
這個時候,瑤娘送了他最後一程。
後面的事情,是李若聽牢頭說的。瑤娘被綁回家後不久,縣令的小舅子就上門迎親,新娘子穿着青綠色的嫁衣坐上花轎,卻在夜裡時分投河自盡。
屍體被撈上來的時候,渾身是傷,到底是不是自盡的,其實也沒人說得準。
她父親嫌晦氣,很快就把她的屍體領回去葬了,也沒追究任何事情。
李若氣極了。不甘,憤恨,悲痛,他所有的情緒混成一股繩,他感覺到這股繩将他擰成兩半,他好像要脫離這個世界。
行刑反而對他是一種解脫,他的三魂七魄終于不用再被撕扯,終于脫離了身體的約束,而享有了真正的自由。
他死的同一天,縣令和所謂的小舅子也死了,瑤娘的父親也摔斷了腿,可惜的是,瑤娘活不過來,李若也活不過來。
他的殘魂去了天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