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和陳朔跟了進去,這院子不大,院子中央擺着一個祭壇,祭壇上的香爐香火凋零,隻剩一根高香快要燃盡,而祭壇四周懸挂的柳旗則在孤單地随風飄動着。
隔着千年的空氣,宋竹似乎聞到一絲檀香的氣息,這份氣息讓她的心終于不再浮躁,而更沉浸地感受着這個空間裡的一切。
她聽見二樓房間裡男人的聲音:“利英,你必須馬上離開,你現在很危險!”
她和陳朔迅速反應,上樓來到了兩人交談的房間。
剛才一路小跑過來的男人神色緊張,他黝黑的皮膚在昏黃燭光的映照下透露出一種純粹質樸,他的眼神充滿關切和忠誠。
“青松,我不知道長瑪會給你們家下蠱。”對面的男人神情憔悴,眼神疲憊,嘴唇發幹,左肩處纏着繃帶,暗紅的血液滲出,顯得格外紮眼。
他便是現在的氏族首領,巴代利英。
原來這就是利英。在宋竹原本的想象裡,他應該是一個更加威武的人,應該更有氣勢,更受人尊敬,或者應該和上古時期的辛氣質差不多。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他此刻有些落魄,有些被逼到絕境背水一戰的悲壯。
他是自己的先祖。
利英繼續說道:“曆蟲可以緩解你們蠱毒發作的痛苦,卻始終無法解蠱,青松,是我連累了你。長瑪叛變,他破壞跳香祭祀,對付你們,無外乎是為了對付我。”
“說什麼連累,身為下屬,這些都是我自然該承受的。”青松言辭懇切:“倒是你,現在長瑪和天星山上那位聯合,宋兵還想趁我們内亂打垮我們,你得千萬保重。利英,你快走吧,這裡我和兄弟們守着,宋人不是有什麼卧薪嘗膽的故事嗎,保全性命才最重要!”
“我要是走了,豈不是認輸了嗎?”利英搖搖頭:“誰都能走,我不能。”
“好,那我就陪你一起守着。”青松也不再勸說,身為自負神力的巴代,利英既然不退,那他就會誓死效忠:“我把我的家人們送走,利英,你不要擔心他們,不要覺得有愧于我,我今生隻認你這一個主君,一定陪你奮戰到底!”
青松的聲音铿锵有力,這讓陳朔想起常柏,他感慨青松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可惜對于家人,他又顯得過于殘忍。
他的後人并不明白他的選擇,在侯貴謙的口中,是巴代害了自己的先祖,也是巴代給自己的家族下了不可解除的蠱毒,他們的怨恨在一代代的更替中流傳下來,而青松當年無愧于己的選擇卻從沒有被銘記。
“好兄弟。”利英揮出手掌與他擊掌為諾,正色道:“我有一個想法,我想聯合宋兵一起對付長瑪。”
他表情嚴肅:“如今長瑪的人馬占了上風,又奪走了蚩尤像和蚩尤刀,我得借宋兵的力量打敗他,将神器奪回來,重新加固懲的封印。”
“宋兵的首領姓白,我探查到,他的魂魄會有助于懲沖破封印,那他必須要和我合作,否則面對長瑪和懲,他将束手無策。隻有将懲重新封印,這世道才不至于大亂,到時我們兩個再決一死戰也不遲。”
青松聽言眉頭緊皺:“可且不說那個姓白的會不會答應幫你,就算他答應,宋人狡詐且愚蠢,就怕他一邊和我們合作一邊又在背地裡對付我們。”
“我得賭一賭,賭他是個正直的人。他身邊還有兩個親信也有危險,他應當要顧慮。”利英說完,便動筆在桌上的草紙上寫了一封信,寫完後,他将紙折成了鳥的形狀,提筆輕輕一點,那紙鳥就成了一隻活着的烏鴉,烏鴉撲騰着翅膀飛出房間,飛向白清川的軍營。
“我約他帶兵去攻打長瑪,我會找機會将神器奪回,破除懲的陰謀。”利英長舒一口氣,眉宇間仍籠罩着萬千心事。
青松索性去拿了好酒要與他共飲,兄弟兩人對酒當歌,竟就這樣對飲到天明。
宋竹和陳朔相視一眼,各種事情在他們腦海中正逐漸連點成線。
青松就是侯貴謙的先祖,他不是被巴代囚禁殺害的,反而是與利英有着勝過手足的關系,下決心要幫利英平定叛亂;白清川的魂魄也能幫助懲破除封印,但他不能撤退,才隻把部分的情況告訴明西月,将她送走而留下自己去面對命運。
而當初,蚩尤像和蚩尤刀,竟都被長瑪奪走過。
宋竹覺得,蚩尤刀之所以讓他們看到這些,應該是刀身上利英的力量與陳朔的血發生了什麼反應,利英的力量感受到了當年白清川轉世的存在,畢竟他們具有相同的靈魂。
那麼當年,他們确實是合力将蚩尤刀奪回來了吧?
她心裡冒出來這個疑問,而周邊的場景再次變化,兩人來到天星山主峰的山谷腳下,眼前是白清川和利英與長瑪對戰的場景。
這時的天色陰沉,遠處的天邊翻滾着黑雲,黑雲似乎正向這裡席卷而來,氣勢滔天,就像是十萬天兵要降下懲戒,要收回那些本不屬于凡間的力量。
宋竹感受到一種風雨飄搖的搖搖欲墜之感,她想帶着眼前的人離開這裡,卻無法做到,隻能感受着陰冷蕭瑟的狂風在山谷間回蕩肆虐,看着四處的山峰上煙火騰起,空氣中,充斥着草木凋零、生靈塗炭的氣息。
這一戰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多久,白清川臉上、盔甲上都刻下了血與汗的印記,他傷痕累累,半跪在地,一手握着自己的銀色長槍,另一手拿住顫動的蚩尤刀,蚩尤刀似有千斤,他隻得讓它刀尖撐地,而刀身上的鮮血,正一滴滴順着刀刃埋進土壤之中。
那是他自己的血。
而對面的長瑪,竟然就是那個帶着明西月回苗疆的男人!
原來那不是什麼利英的手下,那就是長瑪本人,他此時眼裡充滿着仇恨,臉上身上被濺灑了鮮血,宋竹分不清,這到底是他的血,還是白清川的血。
他像一頭餓狼,貪婪兇狠地盯住面前的獵物,似乎随時都要撲上去用自己尖銳的獠牙解決獵物的生命,但他被利英施法定住,隻能暗自積聚着自己的力量,等待沖破法術時那一刻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