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和陳朔連同不知道已經存在了多久的枯枝落葉以及塵土一起,掉入了圓形空地下方的一個未知空間。
這裡的空氣滿是鐵鏽的味道,沒有一絲光線,完全伸手不見五指。
“阿竹!”“陳朔!”
兩人互相一呼喊,才确定自己就在對方身邊,他們立刻找到彼此,十指緊扣,掌心相觸,感受到對方的存在與體溫,然後迅速相擁在一起。
陳朔結實的胸膛傳遞給宋竹踏實的觸感,黑暗中兩人呼吸相接,迅速安撫着宋竹焦急不安的心情:“陳朔,你身上的噬蟻印……?”
“好像這把刀幫我壓制了一些,現在沒那麼難受了,就是左手還是麻麻的。”
陳朔緊緊将宋竹摟在懷裡,沒人知道他剛才在生死一線的恐懼,也沒人理解他這種失而複得的欣喜,就在那一瞬之間,他的意識由抽離到清醒,仿佛已經走過一生的長路,但最終卻回到了原點,而宋竹竟然也還在這裡。
“你呢,明西月似乎……放過我們了?”陳朔問,他的手捧起宋竹的臉頰,感受到她水嫩平滑的肌膚觸感間帶着幾分冰涼,他撫過她的淚痕,低頭去親吻她的額頭。
宋竹摩挲在他的胸口輕輕地點點頭:“她的怨念已經消散了。”
陳朔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怨念太虛無缥缈,他既不能覺得明西月可以就此去找白清川團聚相守,也不能就此磨滅這一股存續千年的怨念存在的痕迹。
明西月是因愛生恨,由恨生怨,到最終,這怨還是因着愛意而消失,不論是她對白清川的愛,還是自己與宋竹的愛。
說到底,起因不過是明西月和白清川的遺憾。
他希望能由宋竹和他将這遺憾彌補,這既是當年那二人的承諾,也是他此時的私心。
他将臉埋進宋竹的發間,輕輕喚她的名字:“阿竹……”
“陳朔……你放心,我會帶你出去。”
宋竹說完便起身,她打開了随身的手電,手電照出陳朔俊朗而溫柔的臉龐,也照出了這個空間的樣子。
這裡是一個由岩石打造而成的圓柱形空間,石面光潔,圓柱壁上刻着壁畫。壁畫的内容是天星山部落的人在首領的帶領下祭祀的過程,祭品五花八門,看起來有野獸也有人,這些祭品會被屠殺放血,然後投入這個“血池”之中,他們最終會被血池煉化,經由祭壇獻給天界。
參加祭祀儀式的衆人以長跪匍匐的姿勢,對天神示以最崇高的尊敬和忠誠,部落的首領以三樣神器的神力為依托,完成最後的獻祭。
陳朔看了連連搖頭:“這未免太殘忍了。為什麼那時候的人喜歡這樣血腥的祭祀儀式,他們不想想,天神要這些人的命有什麼用?”
“你說得對,這種儀式與其說是對天神的尊敬,不如說是上位者對自己權力的一次冠冕堂皇的标榜。把自己的統治标榜為神授旨意,把看待人牲性命的冷血無情标榜成對上天的尊崇……幸好我們的社會早已不是那樣了,文明的發展終于讓人類的存在更加文明。”
陳朔點點頭:“這洞裡面一股鐵鏽味,莫非是因為過去存放了太多人牲的鮮血?”
宋竹垂眸看着光潔的地闆,自從掉入血池後,空氣中這種鐵鏽味就越來越重,而隐約之中,這裡的地闆似乎有細微的震動。
“如果這是一個密封的空間,這些祭品要怎麼去向祭壇?”她問。
“所以,這裡應該有一條出去的路?”
宋竹不語,那是祭品升天的路,不一定好走,她隻是這麼提了一句,便擡頭去觀察頭頂天花那扇他們掉落的石門。那石門此刻正嚴絲合縫地閉合着,離他們大概三米,但就算隻有三米,她也沒有可以接觸到石門的方法,這血池的四周太過光滑,他們沒法攀岩上去,根本到不了頭頂的石門。
而那石門上也刻着壁畫,看起來是苗族的祖先姜央從人間登上天界的景象,姜央留着一頭長發,長着一雙蝴蝶翅膀,飛在空中俯視衆生,眼神中盡是悲憫的笑意。
在宋竹的眼裡,她甚至化成了真正的人。
宋竹仿佛置身荒芒原野,遠處的天空雷電交加,黑雲湧動,而近處的原野上燃着熊熊火焰,數不清的渺小的人類跪拜着,而那一位蝴蝶神姜央正在授予部落的首領神的旨意,她授意将人類的文明延續下去。
她整個身體散發出溫暖的光芒,宋竹看着她,覺得無比親切。
然後,她撲動着翅膀遠去,卻不是為了登天成神,而是去往遠處的雷電交加之下,那裡,傾盆暴雨落下,那裡,雪山化成河流奔湧而至,宋竹看見……一場史無前例的洪水正朝着東方奔騰而來……
姜央的身影在洪水中消失,而隻是一瞬間,洪水就湧到宋竹身前,将原野淹沒,也将她淹沒,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一時分不清究竟身在何方,在一番撲騰之下,她似乎聽到陳朔的聲音遠在天邊,也似乎嗅到了空氣中那股惡心的鐵鏽味,她手中的權杖發出溫和的光芒,就如姜央就在她身邊。
“陳朔!”
宋竹的意識重新歸位,她發現自己仍然處于那個漆黑的血池之中,隻是不知何時,這血池中已經流動着不明的液體,這液體還在不斷增加,她已經腳不能點地,需得不斷遊動着,才能保持自己的頭浮在“水面”之上。
而這水面上傳來的鐵鏽味讓她的肚子裡翻江倒海地鬧騰。
陳朔手上握着的蚩尤刀發出微微紅光,他遊過來抓住宋竹的手,他們與水下暗流湧動的力量對抗着,然後感受着水面不斷升高,直到他們的頭頂頂到了那扇關閉着的刻着姜央壁畫的石門。
姜央悲憫含笑的眼睛離他們近在咫尺,但這雙眼睛,是否要親自見證他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