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蘇祈春說得認真,說得誠實,連蘇老夫人都覺得毫無破綻,也因此蘇老夫人才總算放下心來,心裡不免鄙夷施家人太風聲鶴唳,小題大做,不過,事已至此,做兄妹也挺好的。
馬車聲辘辘地碾過積雪的地面,踏着月光來到蘇府。
蘇府裡,蘇知辛夫妻二人連着陸重一家,以及蘇三爺一起吃了頓飯,許是過節的緣故,今日這頓飯吃得格外的好,格外暢意。
酒飽飯足後,陸重三人走在回月雪閣的路上,陸重喝了不少的酒,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的,蘇澤蘭扶着他,擔憂地看着他。
月光下,兩人相依相偎,相互攙扶,恩愛異常。
陸之山走在兩人的身後,孤零零的一道身影落在兩人的影子旁,蕭蕭瑟瑟,冷冷清清,隻看着便叫人覺得冷。
他的人也是冷冷的,眼上蒙着布,分明是個盲人,卻無人給他指路,無人引他行走,他卻不說話,默默地聽着風聲,憑着風在路上的軌迹去尋回去的路。
可他終究是個盲人,看不清路,難免走錯,前面的兩人已不見蹤影,他摸索着繼續走,卻越走越偏,來來回回尋了許久,才又找到熟悉的軌迹。
風吹紅他的耳朵,他回到青松樹下,攏起手中的兔兒燈,兔兒燈微弱的光點亮手心,溫熱的暖流緩緩搖晃,星河一般撞擊着手心。
他低着頭,像在看這個兔兒燈,嘴角帶着微不可見的笑,可就是這點笑,讓他整個人都溫柔起來,如一汪清泉裡的一朵桃花,亦如春風十裡中搖曳的柳葉。
夜很靜,但他卻仍能聽見極微小的聲音,甚至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他聽着,嘴角的笑意不自覺地變濃,像暈染的墨。
“叮鈴鈴鈴”
一連串鈴聲從月雪閣外傳過來,小女郎奔跑的腳步聲撞擊着陸之山的耳膜,他放下手中的兔兒燈,重又變成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
“山哥哥!”蘇祈春跑得小臉绯紅,額前的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她擡頭望着陸之山,口中喘息連連,“山哥哥,太好了,你還在等我。”
雖然隻是一天沒有見,但蘇祈春卻覺得好像很久沒見陸之山了一般,她還真有些想他了。
她跑了一路,累得站不住,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見桌子上燃着的兔兒燈,兔兒燈燈火微弱,幾乎要滅掉,她舉起兔兒燈,對陸之山說:“山哥哥,兔兒燈快滅了,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陸之山轉身坐到桌子的另一邊,神情沒有一絲波動,像是否認。
蘇祈春卻不信,嘟着嘴,“纖纖不信,山哥哥一定是在騙我。”
不知怎得,蘇祈春就是有這種自信,圓圓的月亮落在她的黑瞳裡,亮得可怕。
陸之山抿着嘴,整個人籠罩在清冷的月光裡,其實他實在沒有等很久,但又好像等了很久,好像蘇祈春不在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等她。
蘇祈春坐到陸之山的身邊,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自顧自地說起來今天的事,她說到施府,說到施之謂,又說到施清荷,最後說起了曲餘青。
陸之山默默地聽着,聽到曲餘青舞劍的時候,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顫抖了下,他聽到蘇祈春激動的聲音,心裡有些酸。
“山哥哥,你知道嗎?曲哥哥舞劍舞得好厲害,就好像和那把劍融為一體了一般,靈動飄逸,舉世無雙。”蘇祈春說起這些的時候,眼裡亮晶晶的。
陸之山聽得心裡酸澀難忍,指尖忍不住地顫。
蘇祈春說了半晌,回頭看陸之山的臉色越發地白,心裡一陣疼,伸手碰了碰他顫抖的指尖,輕聲道:“山哥哥你怎麼了?”
陸之山指尖一陣燙,他将手縮回袖中,别過臉不去看蘇祈春。
“山哥哥。”蘇祈春挽住陸之山的胳膊,“你生病了麼?”
蘇祈春摸了摸陸之山的脈搏,除了心跳的快一點兒,别的沒什麼毛病,這才放下心來,拉着他望着天,“山哥哥,今天是上元節,是一個月中月亮最圓的時候,也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時候,而且,今年的這個上元節格外不一樣哦。”
陸之山動用内力,才壓制住心底的酸澀,可喉嚨裡翻出來的澀浸在口腔裡,讓他難忍難挨,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想了想,今年的上元節有何不一樣。
蘇祈春看着陸之山茫然的樣子,勾唇笑笑,一臉得意地說:“山哥哥猜不出了吧?”
陸之山冷冷地沉默,也不寫字,蘇祈春就隻當他不知道了,笑着說:“今年的上元節是山哥哥陪纖纖過的。”
陸之山擰眉。
蘇祈春望向陸之山的眼,鄭重地說:“有山哥哥陪纖纖過上元節,”蘇祈春頓了頓,瞬間眉開眼笑起來,像是有什麼天大的喜事,“纖纖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