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媽。”
“你媽媽知道我啊?”
“知道。”梁淨詞回到一旁、閑适坐下,平靜地恭候。
迎燈嘴角揚起一個還算愉悅的弧。
“這件好不好看?”很快她又出現,手擡高,提着一隻衣架,裙子是溫柔的紫色,衣擺翩跹,像搖曳的風鈴草。
他擡起久阖的雙目,掃一眼說:“你得穿上,我才知道好不好看。”
姜迎燈提着裙子過來,有些為難,跟他竊竊私語:“我不太想試了,這個軍訓的衣服有點髒,感覺很不方便。”她很盡心周到,要替人家考慮。
她聲音輕細,像羽毛在耳邊畫圈。梁淨詞會了意,看着她這一身迷彩服,笑了一笑,沒強求,接着起身往櫃台走。
“直接拿吧。”
他勾一勾手,裙子落在他的指尖。
很快,衣服被裝好,她歡喜地拎走,“謝謝。”
又端起酸奶,把吸管捅進去,咕噜咕噜喝一大口。
恰好同款裙子的試衣顧客從更衣室走出來,梁淨詞無意掃到對方,便用視線淺顯地丈量了一番裙子的長度,再挪到迎燈的身上,虛虛比拟,他揣測,那流光的紫紗應該恰好蕩在她膝蓋上方十公分處。
這裙子不長。
梁淨詞望向她被寬松的褲子束着的小腿,忽然意識到,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給女人買裙子。
任何事情被冠以第一次,就會顯得莊嚴許多。
送人裙子也不例外。
-
姜迎燈回到軍訓基地,天已入暮。他送她裙子,給她買奶茶,又請她吃飯。跟梁淨詞待在一起的時間,要拆成三秋過。姜迎燈很充實。
最終,他送到基地門口,說就不進去了。
她合了門,跟他說拜拜,随後快速地躍向宿舍樓。
姜迎燈是徑直往宿舍跑,卻在路上發生一件小插曲。
她聽見操場傳來歌聲,并不足為奇的拉歌環節,讓她頓住腳步的是一陣似遠又近的曲調。夜幕還沒降臨,彼時是暗沉的深海色的藍,在這要黑不黑的冷光裡,她聽見有人在唱:“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紅塵中的情緣隻因那……”
這個曲子……
姜迎燈步子登時停住,她往操場看去。人山人海裡,一眼望不到舞台中央的人。
應該是有人在彈吉他,撥弦的聲音很清澈。
姜迎燈往操場中間奔過去。
“抱歉,讓一讓。”她一邊擠進去,一邊擡頭找歌手。
在最後一個旋律降下來之間,姜迎燈看到一個抱着吉他的男孩。
斯文清秀,戴副眼鏡。
她艱難地在人群裡穿梭。
男生下台。
“同學。”
姜迎燈繼續往裡面擠。
“同學!!”
終于,拽住他的衣角。
男生詫異地回身,就看見一個氣喘籲籲、面色蒼白的女孩朝着自己。姜迎燈攥着他的t恤一角,生怕手一撒人就消失一般緊張:“請問,你剛剛彈的那首曲子叫什麼?”
他有點不明所以,但好整以暇回答她說:“滾滾紅塵。”
“滾滾紅塵,”她低語,重複一聲,如釋重負,“謝謝你,我找了它很多年。”
看着她頗為感懷的模樣,男生推了推眼鏡。他的長相與他的音色一緻,給人空靈與清澈的感覺。
覺得行為唐突冒昧,姜迎燈平靜下來,禮貌補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周暮辭。”
她視線微微收緊:“哪個ci?”
“暮色的暮,修辭的辭。”
迎燈緊繃的唇線松弛下來,很快又友好地彎起:“很好聽,像在晚風裡告别。”
她攥着對方的手倏地松開。
衣料那小小的褶在暮色與風中一點一點地複原。
她說:“再見。”
而後轉身走出了人海。
……
姜迎燈拎着裝裙的袋子,步伐溫吞往宿舍樓走,順便看一看手機消息,正好一條短信示意她有一個快遞。
姜迎燈不記得自己買過東西,走到快遞櫃前,掃完碼,和她眼睛一般高的櫃門彈開。
裡面卻空空蕩蕩。
疑心是不是快遞流程走錯,導緻消息誤發,正要将門關上,迎燈忽然想起什麼,手往裡面一探。
果然,格子裡躺着一封信。
她急忙取出,看着信封上的字迹,是姜兆林寄來的家書沒錯。
姜迎燈加快了腳步,匆匆上樓。
宿舍在五樓,她登得很快,走到腳酸。喘着氣往盡頭的房間去,往下堪堪瞄一眼。
姜迎燈止住腳步。
熟悉的黑色轎車正停在她的宿舍樓下。
男人在車外,他倚着車門站,指尖夾一根煙,青煙在他的身前蒸騰。一早被領帶束緊的領口早就松散下來,他另一隻手插在褲兜,放下在工作時那樣闆正的一面,這樣迷蒙的煙塵與晚風裡,他靜靜站着,看着五樓的人,這般惹眼、自己又渾不在意的姿态,頗有幾分二世祖的架勢。
在迎燈望下來的同時,梁淨詞也微微眯起眼觑着她。
兩人就這樣隔着一片郁郁蒸蒸的樹影對望了十幾秒。
她忐忑地撥出電話。
他同時舉起手機。
姜迎燈:“你怎麼還在呢?”
梁淨詞緩緩地“嗯?”了一聲,分明聽清了她的意思,但他慢吞吞地發出一個疑問音節,隻在端詳,在思考。
他不答反問:“裙子試了嗎?”
她說:“還沒有。”
姜迎燈手伏在護欄,帽子被一陣急風吹掉,她瞧一眼地上,卻沒急着去撿。問他:“你有話要說?”
“沒,”梁淨詞抽了一口煙,說,“再看看你。”
“……”聽着他沉啞的聲線,看着不遠不近那雙含糊的眼。她呼吸放慢,手心湧出一點密集的汗水,好像真的得了一種聽他說什麼都會臉紅的病。
梁淨詞側身,往垃圾桶裡撣一下灰,說:“奶茶沒拿走。”
姜迎燈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隻有裝衣服和腰帶的塑料袋子,奶茶被落在他的車上,她忙說:“那你等一下,我現在下來。”
然而正要邁步回頭,姜迎燈又聽見梁淨詞說了句:“不用了,我喝了。”
她愣住:“什麼?”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喝了……?”
他輕淺一笑:“你再買一杯吧。”
說完,将那節短短的煙蒂丢進垃圾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