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钊怔住,看了她一眼,又很無辜地問迎燈:“有什麼區别?”
姜迎燈抿唇淺笑,仁慈地答了句:“不知道,她們總是亂說。”
陳钊如釋重負笑一下,跟許曦文計較:“你倒是說說看這兩者有什麼區别啊。”
許曦文腦子裡閃過周暮辭的臉,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他的名字:“你記得不記得上次唱歌那個男孩?叫周什麼來着,他就是美男子。”
陳钊皺眉:“周什麼?”
許曦文:“周什麼什麼辭。”
姜迎燈在一旁,聽着這無中生有的鴛鴦譜,搖着頭笑。
陳钊說:“哪個啊?周什麼辭?”
林好看不下去:“哎呀,就是喜羊羊和沸羊羊的區别,懂了嗎?”
姜迎燈笑得快趴下。她再三說:“沒有、沒有的事。”
陳钊笃定她們在打他聽不明白的啞謎。
迎燈但笑不語,沒再接茬。
她又看了會兒小說,等這個話題掠過去,她想起什麼,對陳钊說:“從前也有人說我像林黛玉。”
陳钊問她:“誰啊。”
他不該這樣接話的,旋即冷了場。姜迎燈不知道怎麼回答的這半分鐘裡,笑眼緩緩黯淡了下去。
她想起某天陳钊突然跑來對她說:夢裡相逢酩酊天這句話,越品越傷感。你看,即便在夢裡,也要等喝醉了,才能有和你相逢的理由。是不是?
那時她也是這樣答不上來,她想了一想,對陳钊說:“就是幾個老朋友。”
軍訓場地,漫長的一段休息時間裡,姜迎燈伏在膝頭避陽光,想起六年前的那段邂逅。
他們初見,在一個周五的傍晚,她從南大附中放學歸家,遇上一場冰冷砭骨的雨水。姜迎燈一路狂奔前往家屬樓,抄小路,經過一條狹長的小徑。
她踩一腳水,喇叭褲的褲管濡濕沉重。
卻在那時陡然聽見一陣旋律,有人在吹口琴。
她偏頭看過去,隔着一片人工湖,涼廊底下,吹口琴的人坐在花影扶疏之間。
外邊淅淅瀝瀝,暮色低垂,檐雨如繩。漫天梨花在動蕩的風雨裡落下。
她站在雨中,隔着湖水與一片雪白的花色,與他遙遙相望。
男人疊着腿,坐在同伴中間,很散漫閑适的姿态,在她緊緊的注視下,對方也注意到什麼,他擡眸看過來。
那對眉眼精緻而勾人,隻短暫一眼,看得她驚心動魄。
迎燈腳下一滑,趕忙頂着雨匆匆逃離。
那段哀婉的旋律落在心底,時不時會湧出一點淡淡的、潮濕的惆怅。
第二面,又過一陣子,是在姜兆林的辦公室。
那天姜迎燈拎着卷子去找爸爸簽字,推開門卻不見姜兆林,坐在一起的是幾個青年學生。
幾個男孩子同時看過來。
姜迎燈呆在原地,環視一圈,沒有看到她爸爸。
“姜老師在開會。”講話的男生叫謝添,他跟迎燈在之前見過一次,認識她早一些。
姜迎燈扯扯書包帶,點點頭,禮貌地說:“謝謝。”
随後,她靠牆坐下。
在她旁邊的男人拿着一份打印好的論文在細看,他沒有跟她聊天的意思,隻在她進來時淡淡瞥了一眼,而後又将視線轉移到紙上。
姜迎燈用餘光注意着他,手扶着膝蓋,蠢蠢欲動地瞥一眼他的論文封面,看到“梁淨詞”這三個字。
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好,請問你那天吹的那首歌叫什麼?”
她聲太小,他不确定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梁淨詞稍稍擡一下眉:“嗯?”
而後他躬身,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背骨,将人往耳邊帶了帶,溫聲問:“我那天什麼?”
她看着男孩子短促的鬓發與利落的下颌骨,吞吞說出:“就是……那個口琴。”
“口琴?”梁淨詞望着她,想了一想,“是不是千千阙歌。”
“不對不對,”她使勁搖頭,“我聽過這個,不是這個。”
他也變得好奇,湊過來問:“哪一首?你唱兩句我聽聽。”
迎燈聲線僵硬,不倫不類地哼了兩句,又難為情地說:“我唱不出來。”
梁淨詞沒聽明白,也記不起來。他笑着,指一指旁邊人說:“你給那個哥哥唱去,他懂得多。”
姜迎燈看一眼謝添,彼時謝添正摸着下巴觀察着姜迎燈,又轉頭對旁邊的一個黑框眼鏡男說:“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是不是這麼說的?”
姜迎燈忐忑過去,探頭問:“你們是不是在說我什麼呀?”
眼鏡笑了下:“小姑娘,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林黛玉啊。”
姜迎燈很喜歡林黛玉,她高興但克制地笑了笑:“真的嗎?”
“看着弱柳扶風的,是不是總生病?”
姜迎燈撓了撓頭,沒接話,隻是喃喃說:“我是林黛玉,誰當賈寶玉啊?”
眼鏡拱了下謝添,眉飛色舞:“你吧。”
謝添大罵一句“滾!”
他看向一個坐沙發上正在用電腦的人,指過去說:“他。”
沙發男冷笑:“我才不要。”
轉而,他又把皮球踢出去,沖着梁淨詞揚起下巴,“當然是我們風流倜傥的梁公子咯。”
風流倜傥的梁公子倒是好脾氣地沒有推脫,手指在緩慢地掀着論文,波瀾不驚地看着,聞言,他從容地微笑一下,緩緩說:“我當就我當吧。”
他一邊看文章,一邊淡淡笑了會兒,随後在一陣似是而非的起哄聲中,側目看小女孩的表情,捕捉到她脆弱的眼。
找到了男主角的迎燈倍感親切地藏在梁淨詞的身後,看見他身上的柳絮,擡手要去摘。
她心知肚明,什麼賈寶玉林黛玉,都是哄小孩的。
但他不知道,有人在哄小孩,有人因為一場漫不經心的解圍而種下情根。
柳絮這東西雖輕若無物,光靠感受無從察覺,沾人身上卻又難以揪走,有那麼幾分固執。
迎燈的小手拈來拈去,梁淨詞不甚在意,繼續看他的論文。沒承想後來,有人真變成了那片柳絮,停在他的肩上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