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有着一種心底無私天地寬的悠遊氣度,很能容人。于是就随着他們去了。
隻不過有幾回,哥哥妹妹喊多了,頗有那麼幾分假戲真做的氛圍。那年元宵,梁淨詞帶她去水邊放河燈,他點火,她擋風,頭快要挨着,于是從不遠處的岸上看過來,兩人的身子在水波粼粼的倒影裡,就像貼在一起糾纏。
謝添笑起來,拱了一下旁人說:“你說這倆人是不是還挺配?”
梁淨詞是怕迎燈無地自容,打住這些話題,說道:“迎燈還小,别亂點鴛鴦譜。”
她在身側舉起燈端詳。于是梁淨詞偏過頭去,并沒有察覺到在那花燈後邊落寞的影子。
謝添還在不依不饒地起哄:“那就等她長大呗,總不能兢兢業業給人家演了這麼久的情哥哥,一點兒好處也沒撈着?”
這話早先就讓迎燈覺得,謝添這種渾得不行的人,要是某天被人戲弄感情,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沒想到多年之後,還真應了她心頭的這點驗。
那時,梁淨詞說了什麼呢?
今天,謝添舊話重提,毫無根據地拉攏撮合:你幹脆等妹妹長大吧。
梁淨詞瞧一眼迎燈,講了句原模原樣的回答,嘴角帶點漫不經心的笑意:“哪兒行。”
迎燈一路無言。
沒有了花燈遮住失意,她打開手機看了會兒小說。
不行就不行吧,反正花花世界,不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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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淨詞看得出姜迎燈今天有些心情不佳,他不大猜得出緣由,但也盡力地猜了猜,最終将矛頭指向了罪魁禍首謝添。
到了家裡,迎燈看見滿牆書,過去扒拉。
梁淨詞倚在沙發上,斜睨着謝添,一直沒說話。
謝添坐一側喝茶,意外發現自己被打量,問:“怎麼了哥?”
梁淨詞看他最後一眼,平靜地搖了搖頭。
謝添看迎燈,跟他說:“一來就奔着書啊。”
梁淨詞也看向女孩子單薄的背影,神色裡帶點不自覺的笑,淡道:“她就是這樣。”
謝添打量一番姜迎燈,略感惆怅道:“你說姜老師是怎麼想的,非得……”
梁淨詞聞言,擡起食指比在唇畔,緩緩做了個噤聲手勢。
謝添還算識趣,便沒再提,果然擡眼就看到姜迎燈走過來。
她說:“你在笑話我?”
梁淨詞笑笑說:“沒,誇你呢。”
他指一下書房,叫她去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又說自己書讀得淺,隻放了些名著。
姜迎燈進去後,梁淨詞又随她一起進門。
她敞開書櫃,望見一排德語書籍。
梁淨詞将桌面的一些文件和材料放進帶鎖的抽屜裡,而後不動聲色關上,收好鑰匙。
姜迎燈在書房待了好一陣,直到外面傳來飯菜香。
梁淨詞站在門口看她,扣了扣門闆。男人身形高大修長,于是暗影落在她和手裡的書籍上面。
姜迎燈執起一本書,問他:“這個是什麼?”
他走過來,看向封面的字母,翻譯道:“朗讀者。”
“原來是這本啊,是講忘年戀的對嗎。”小姑娘讀出來的内容都是些風花雪月。
梁淨詞說:“嗯,反戰文學。”
這高下立判的格局讓她面色一窘,點頭嘟哝道:“對,對,反戰文學。”
她指着書:“我可不可以……”
本打算問一問能不能帶回去看看。梁淨詞卻說道:“可以做标記。”
姜迎燈一窘,連忙想到某類尴尬事,辯解道:“不是,那個書是圖書館借的。”
他明知故問地笑一下:“什麼書?”
姜迎燈側過身去,慌亂掀頁:“沒事,不記得就算了。”
她立在桌前,翻到後面的中文翻譯部分。
梁淨詞站在她的側後方。
姜迎燈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紙上字迹快飄起來了,她的表情應該不大漂亮。
站了有一會兒,梁淨詞稍稍往前邁一些,平靜地打量她耳側的鬓發與緊抿的唇線,忽的說:“這書裡有一句話我很喜歡。”
姜迎燈自然問:“說了什麼?”
他說:“人無法左右的事情太多,要看淡取舍,隻要你堅定地認為你是自由的,未來就還有很多光明的可能。”
梁淨詞講話聲音總是沉着而冷靜,慢條斯理的。沒什麼情緒的加持,波瀾不驚。
迎燈聽完,微微不解,察覺到他意有所指:“這……真的是書裡的嗎?”
梁淨詞被戳穿,不羞不惱,隻是淺淺笑了一笑,“不是。”
而後他如實颔首,承認道:“是我說的。”
姜迎燈垂首,咬住下唇。她心知肚明,這是為她安撫那一片斷送的好前程。
梁淨詞将手撐在桌沿,稍稍折身,與她的視線保持水平,像用一條臂将人圈在懷裡的姿勢,令她感受到溫暖與安逸。
隻有在這近到一種程度的距離之中,她能聞到他熨帖的襯衣上面一股淡淡茉香,并不那麼濃烈過瘾,但無疑具有誘人深陷的能力。
他隻有穿最潔的白,才能襯他氣質裡最特别的淨。
也隻有這樣的時刻,她才能真切地領悟,他這個名字取得有多麼熨帖。
梁淨詞就這麼看着她,這雙勾魂攝魄的眼,在不笑時又有着循循善誘的隐形力量。眼中褪掉他慣常的散漫随意,而變得嚴謹正色。
他低低地說:“你今後會走上一條路,比老師更合适、更精彩。”
迎燈眉心一緊,她埋在心底最深的不安和焦灼有朝一日被刨開,有人俯身過來,親手澆灌那脆弱而飄搖的小小靈魂。
半晌,她聲音輕顫,開口問道:“你這麼覺得嗎。”
他說:“不是我這麼覺得,是一定。”
有點想掉眼淚,迎燈用指關節碰了碰敏感的鼻頭,随後小聲道:“我知道了。”
梁淨詞看了會兒她低垂的眉眼。
而後他站直了身子,将她手中的書籍取走,擱在桌上:“先别看了,”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膀,“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