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原本氣得青筋直突,從第一次見這小丫頭開始,他便覺得這人有瘋病上身,行為怪異。
她好像從一開始便無視他的天威,所有人都會為天子一怒而膽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自己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殺大權,所有人都應如犬馬怖懼,臣服于他的腳下。
但看見她挑釁般的神情時,天子幾乎瞬間忘了那鼓琴斷弦的林美人,一腔怒火湧向了她的身上,幾乎要活吞了她。可那人卻渾然不覺,她表演了一段詭異的“饒舌”,節奏分明,神态自若。.
一段完畢,那人才仿佛如夢初醒,露出了面對君王時該有的恐懼,顫抖着身子跪了下去。
天子緊緊握住那青瓷杯,略帶薄繭的指尖反複摩挲着杯口,他在思索,思索如何處置這膽大肆意,觸怒天威的賤人。
他欲将青瓷杯扔出去,忽的,那一聲掌聲打斷他的動作。
他循聲望去,隻見他的弟弟裴瓊枝的折扇被丢在一旁,那老梅鹿竹扇極為名貴,他卻用得随意;他正拊掌而笑,眼眸微亮,竟是帶着淡淡贊賞之意。
周天子生母早亡,自幼與幼弟相依,他知道幼弟素來随性,便也由着他去,如今見裴瓊枝的舉動,他也沒太意外,隻是輕聲道:“阿枝,你笑什麼?”
裴瓊枝輕輕眨了下眼,笑道:“我……啊不……臣弟是覺得,這位宮人剛才的表演十分有趣。”
周天子面色一僵,露出一種“你什麼時候瞎了的”的表情,他不願對幼弟露出帝王之威,隻是沉聲道:“有趣?”
裴瓊枝興奮的點點頭“是啊。”他坐姿不羁,輕輕晃着一直推,“臣弟自幼時,貫于耳者皆是管弦絲竹,宮内樂師技藝非凡,但臣弟聽多了,也變就膩了。
臣弟聽說,民間有等說唱藝人,敲擊木闆走街串巷,據說說唱時可謂是節奏分明,字字巧韻,又通俗易懂。”
周則景恍恍惚惚得站在原地,羞憤而湧起的紅暈漸漸褪去,随着理智漸漸回籠,她失神的雙眸漸漸聚焦,她的眼眸緩緩盯上面前的年輕親王。
她不知道面前的少年為什麼要幫她說話。
隻聽那少年繼續說道:“我聽小黃門說到過,民間說唱藝人,說唱時可謂是妙語連珠,口若懸河、舌燦蓮花!他們講故事時,街坊稚子都齊齊圍聚一堂,适逢佳節,可謂是萬人空巷!”
忽然,裴瓊枝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閃過淡淡的悲哀,如霜落梨花,帶着點點微寒,談了一口氣道,“我自幼薄命,多病多愁,不曾出過宮外,縮在一方宮牆,故而對宮外的事情尤為好奇。
剛才看見這個小宮人表演,一時喜愛,故而失态,請陛下見諒。”說着,裴瓊枝微微欠身,向主位那人行揖禮。
周天子聽了這話,一時内心有些複雜,他的表情由盛怒時怒目圓瞪到有一種淡淡的猶豫,她原本被周則景勾起的怒火被裴瓊枝一番話被迫消了一半。
周則景看着皇帝的表情,瞬間明白了的大半。
周則景剛穿過來時,曾經惡補過大周的一些宮廷秘聞。
這大周朝的先帝,是個與現任皇帝相比,不承多讓的神經病。他寵愛甄妃一人,對于後宮的其他妃嫔子嗣都是不聞不問。當今的天子與靖王兄弟二人,被先帝撇在深宮一角,曾經天子被先帝責罰,幼弟曾撲上前為他擋刑,至此落下病根,對于本身體弱的靖王,這次擋刑也讓他大病一場,至此落下病根,天子自覺對幼弟靖王多有虧欠,從此便由着他縱性,成了後宮中除了天子外最尊貴的人。
如今裴瓊枝提起自己多病的遺憾,周天子憶起孩提往事,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眉間帶着淡淡霜意。
暴君臉上一閃而過的茫然,裴瓊枝輕輕瞥向她,目光交接間,周則景看到裴瓊枝的眼角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
周則景心領神會,朗聲道:“陛下,奴婢有罪。”她端正得行了大禮,額頭貼上了壽陽宮冰冷的地闆,“奴婢太醫院任職時,曾見過靖王殿下一面,靖王殿下見奴婢一界女流,在太醫院有些可憐,問及奴婢家鄉,奴婢道自己出身市井,殿下不嫌棄奴婢出身肮髒,問詢奴婢可會些市井技藝,奴婢……奴婢說自己會快闆。”
周則景咽了下口水,裝作極為驚恐的模樣,怯聲道:“奴婢向殿下展示,本是不入流的小技,奴婢學業不精,本不堪入殿下眼,蒙殿下不棄,殿下令……令奴婢準備,殿下要在宮宴引薦于陛下……”
“剛才情況……奴婢一時慌了神,見靖王殿下看奴婢,奴婢以為……以為是讓奴婢上台獻藝的意思,一時……”說着,周則景像是驚恐難盛,緩緩阖了眼睛。
周則景冷汗直出,她明白了靖王的暗示,這是一招險棋,她在賭,賭高高在上的靖王能接下她一個小宮女的瞎話,賭靖王願意保下她……
“回陛下,正是如此!”裴瓊枝清越的聲音響起。
周則景緊攥起的拳頭陡然松開。
周天子神色晦暗不明,道:“阿枝?怎麼回事?”
隻聽裴瓊枝尴尬得笑了兩聲,他撓了撓腦袋,露出少年人的羞赧,道:“臣弟看當時情況……隻是想讓小宮人稍後表演,沒想到臣弟眼角當時一抽,小宮人一時膽怯,會錯了意,但她都開始了,臣弟想索性想着讓她演完罷了,一切烏龍,具是臣弟的過錯,請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