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則景發覺自己想要走到沈氏的身邊,還是需要一些勇氣的。
推開門之前,周則景想過了可能會看到的場景。她将她前世見過的霍亂病人的症狀與看到李昭儀的模樣在腦海中過了遍,她想着所有她即将看到的可能性,想着可能會出現滿床的排洩物,那躺在床上的幹癟的掙紮的模樣,頓了一會兒,她才敢推開門。
但是,情況比她想得要好些。
屋子内有臭味,但是并不是很濃烈,殿内也不是像昭華宮那樣随處都是排洩物,顯然是被人清理過的。
周則景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雲嬌,在她不知不覺間,雲嬌真的長成了臨危不亂,在危機中穩定軍心的管理人物。第一次上任便碰上如此嚴重的疫情,人心浮亂,但是她很好的穩住了昭華宮。
她真的,很有天賦。
有雲嬌在,至少昭華宮不會立即崩潰,想到這裡,周則景原本不大穩當的心稍稍穩定了下來。
但當周則景看到沈氏的時候,胸口還是止不住的一疼。
此時,沈氏躺在病榻上,仍然昏迷着,如果說,周則景上次看到沈氏的時候,皮膚上帶着的是病态那種幹癟,現在沈氏的身上,籠罩上一層暗暗的灰色,那是一種接近死人的灰。
周則景的眸子一顫,快步走到沈氏的跟前。
沈氏渾身赤條條的裹在被子裡,興許是為了清理排洩物方便,宮人将她的衣服褪去,此時,天氣不算太涼,沈氏蓋着一層薄被。
她的皮膚皺皺巴巴的,像是幹裂的大地;她的每一寸呼吸都極其地用力,胸口也有時候跟着起伏,每次呼吸的時候甚至會發出可怖的聲音。
周則景盯着她,雙手顫抖,她一時間都不忍靠近,她強撐着撥開她的眼皮,沈氏的眸子極其明亮,她的瞳孔顔色很深,每次周則景看着她注視自己的時候,總會被她那黑曜石般的瞳色吸引,她也往往會彎着眉眼,像看一個孩子一樣看她。
出于趨光性,沈氏的眸子向周則景的那邊瞥去,确是毫無生氣。周則景發現,原來她自己喜歡娘娘的眸子,是喜歡她鮮活的,看着她笑的眼眸。
周則景一時間無話,她沉默着看了看沈氏的胳膊,胸口,又摸了摸她的臉頰,一片滾燙。
“她發熱多久了?”
“已有一日了。”雲嬌回答。
“從你昨日晨時被從永甯宮的人帶走的時候,沒過多久,就聽見蘭芝姐姐同我道娘娘突然又發起了熱,我當時跑到主殿,問了娘娘身邊的人,娘娘從今晨剛被人扶着進了些吃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突然全都吐了出來,忽然胸口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當她們好容易将娘娘扶住的時候,娘娘已經發了熱,身上滾燙。”
雲嬌垂着頭,她像是很痛苦着回憶着,“我估摸着,當時你還沒走遠,趕忙派了人去追你,然後我指揮着宮人為娘娘散熱,卻不想,剛接了水想為娘娘擦拭,娘娘卻突然又嘔吐不止,到最後,娘娘已經吐不出什麼了,還還是嘔着。”
“可有腹瀉之症?”
雲嬌點了點頭。
“腹瀉不止,一刹那,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我呆了一會兒,我看姊妹們明顯是招架不住了,而派去的那人卻癡癡沒有回來,我心下着急,便自己出去尋你去了。我來得路上,便覺得周遭的氣氛有些不對,但是擔心娘娘,沒有細想,之後碰到了你才知道,原來宮中鬧了疫病……之後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疫病發展得太快,我回到昭華宮後,調動了那些之前便照顧娘娘的人來照顧娘娘,其他不常接觸娘娘的,将她們派在外圍的工作,送飯洗衣什麼的,但是我沒有想到,這個疫病太厲害了,不過才半日,已經有一些姊妹也有了腹瀉的症狀,都是之前照顧過娘娘的,人手根本補不上,你看到了,還有些打退堂鼓的……”
雲嬌說着說着,聲音便小了下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了她的心頭,她以前遇到的事,遇到不順她心的事,總是會義憤填膺的去争論,她自認口舌極巧,平日裡不常吃過虧,她曾經天真的想過,自己想做的事,便沒有做不成,就算有,但是自己也總會将她放下,就如裴瓊枝的事情一樣。但是現在她才明白,原來真的有的事,是人無力改變的,就算有再大的能力,也有無法改變的事。
雲嬌低着頭,一時間有些沮喪。
“阿景,現在還怎麼辦!”
周則景的到來,雲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站在周則景身後,看着周則景的背影,看着她靠在沈氏的床榻旁,遲遲沒有言語。
“阿景!”,雲嬌有些氣切了,她直起身子,想要湊近周則景。
“噓,先别打擾她。”
一個冰冷的手刹那撫上了雲嬌的肩膀。
雲嬌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那手幾乎是一瞬間從她的身後爬上來,她下意識地向後看一看。
她的眸子陡然瞪大,正對上裴瓊枝的眸子。
幾乎是好久沒有見過裴瓊枝了,雲嬌愣了一下,“殿……”
“噓。”裴瓊枝趕忙制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