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漸停,暈黃燈籠下,能看見露天客棧一樓淺淺水灘上的漣漪淡去。
清平郡主雙眼看着一樓,耳畔卻響起痛苦的嚎叫聲,她扶在欄杆上的手不覺緊握。
鹿鳴烈提着食盒,上了二樓遠遠便瞧見臉色難看的清平郡主。
他上前,躬身行禮:“郡主,您一天未用膳,為您身體着想,請您吃點東西吧。”
清平郡主轉頭看他,臉色蒼白:“青雲在裡面受苦,我怎麼吃得下。”
“不是公子便是郡主您自己,公子知恩圖報,自願為郡主您承受這些,郡主又何苦自我折磨呢!”鹿鳴烈皺眉,出口安撫。
清平郡主聞言臉色更蒼白,聽着屋檐下低落的水滴聲,她開口:“鹿哥哥,你說我此行能否順利?”
鹿鳴烈将食盒交至一旁常裝僞裝的守衛,直接跪下。
清平郡主吓了一跳,退後一步,捂嘴無措:“鹿哥哥這是幹什麼?”
鹿鳴烈以頭垂地:“郡主,屬下有一言相勸,三殿下不是良選,請郡主莫要執着!”
清平郡主眸光黯淡了幾分,她開口,還想為自己争取:“可我自小便對阿雪情根深種,以前還曾發過誓,我若嫁人,隻會嫁給阿雪。”
鹿鳴烈不語。
清平郡主又退後一步,神色出現幾絲慌亂:“鹿哥哥不要忘了吟夏,她是阿雪長姐,會幫助我的。”
隻可惜她這話卻說聲音越低,她自己也無了自信,因為她今日也能感覺到高玉公主待她再也不如往日。
“郡主可敢保證公主不知當年之事!”鹿鳴烈開口,說出的話如小刀般直直戳人心房。
“那阿雪呢?”清平郡主艱難開口。
鹿鳴烈沉聲:“依今日屬下一觀,三殿下對郡主并無任何兒女上的情意。”
甚至,可能有幾分厭惡!
鹿鳴烈臉色同樣沉了下來,他沒有錯過那人那張溫和含笑的臉後的深深漠然和無視。
隻是這話他不能說,以免傷了郡主的心。
沉默良久,清平郡主嗓音微顫:“鹿哥哥,我喜歡阿雪,我想嫁給他。”
鹿鳴烈閉起雙眸,手指狠狠掐入手心,想要逼自己狠心起來。隻是當聽到女子低聲抽泣的聲音時,他無力妥協:“郡主放心,郡主所願,屬下定會盡力。”
清平郡主臉上泛起喜色,她上前扶起鹿鳴烈:“謝謝鹿哥哥。”
鹿鳴烈看着她滿含笑意的臉,心中坦然。
罷了,不過目的達成要更加曲折點,她想要便給她吧!
客房門突被打開,蒙着面身高矮小,身形瘦弱的男人走出來擦汗。
他掃過這對主仆的樣子,眼神頓時變得古怪,但他卻沒多問什麼,隻開口,嗓音嘶啞難聽,像是被喉嚨被撕裂了般:“再堅持三月,就可以實施大人的計劃了。”
“青雲他沒事吧?”清平郡主收回手,轉頭問道。
蒙面男人移步至木欄杆處,靠着欄杆站着。
青雲滿頭汗,面若金紙般被婢女扶出來。
“姐,我沒事。”青雲不熟練地扯開一個笑容。
清平郡主從懷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少年臉上的汗:“那就好,那就好。”
青雲神色信賴地看着為他仔細擦汗的清雲郡主。
清平郡主看他額角汗擦淨,才收回手,她轉眸看向鹿鳴烈:“鹿哥哥可以幫我調查一個人嗎?”
鹿鳴烈神色莫名,微微眯眼:“今日與我們一起打葉子牌的樓家小姐。”
清平郡主點點頭。
“姐姐為何要調查她?”青雲不解。
今日那姑娘并無任何特殊之處,他連其長相也不記得一點了。
“郡主是想查她與三殿下的關系?”鹿鳴烈卻心中了然。
清平郡主歎了口氣,雙眸微閃:“雖然阿雪待她如常,但我始終覺得不對勁。”
“郡主若查出來他們關系不一般,您又當如何?”鹿鳴烈嗓音壓了幾分,出聲問道。
“若阿雪有喜歡的人,我便……”她話頭尚未說完,便被青雲義憤填膺打斷,“被姐姐喜歡是他的榮幸,他若喜歡那個女人,不肯接受姐姐,我便去殺了她!”
鹿鳴烈也開了口:“郡主下了決定就莫在猶豫,誰阻您路,我會替您殺了誰!”
清平郡主卻是搖搖頭,神色不贊同:“那姑娘看着友善,不可濫殺無辜。”
她話一出,一旁懶懶靠着欄杆的蒙面男子卻笑了笑。
三人望過去,見他露出來的眸子彎了彎,嗓音嘶啞難聽:“郡主的意思是,你們不殺她,但可以想辦法折磨她,讓她自己放棄裴聞雪!”
清平郡主瞪大雙眸:“我不是這個意思。”
蒙面男子不聽她言,隻轉身離去,輕飄飄留下一句話:“郡主若為自己的兒女情長誤了大人的事,恐怕首先被折磨的不是那位樓小姐,而是郡主您了!”
“我!”清平郡主臉色驟然煞白,顯然是想到那位大人。
“郡主放心,有屬下在,定不會讓人傷害您一絲一毫!”鹿鳴烈聲音堅定,出口安慰她。
青雲也開口:“姐姐放心,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清平郡主嘴邊這才泛起一個笑,她摸了摸青雲的頭,感慨道:“青雲長大了!”
這邊氣氛其樂融融,俯身隐于一樓的季百川卻是犯了難,他捏了捏泛酸的腿,心中又腹诽一番裴聞雪,才撫平心中漸起的火氣。
腳步聲傳來,一個蒙面身材矮小的男子走了進來。
季百川剛屏住呼吸,卻見眼前黑影一閃,身材矮小的男子立即被敲暈。
敲暈他的人站在地上,那人渾身包裹嚴實,不辨男女,隻餘一雙微亮的雙眸遠遠向他望過來。
季百川霎時間倒吸一口涼氣,這人什麼時候藏在這裡的,他竟然沒有發現。
眼前燭光突然一滅,他看見那人向他招了招手,他蓦地覺得這手勢眼熟,心中尚在疑惑。
卻見下一瞬,那人直直沖破一旁木窗,逃了出去。
季百川:“!!!”
他爺爺的!他一直藏在此處就是因為雨停了,這裡又到處是僞裝成常人的侍衛,他不好逃脫!
畢竟來時瓢潑大雨,雨聲充斥天地間,無形中為他做了掩護!
卻沒想到這人如此陰毒,竟然讓他當墊背的,自己提前跑了!
諾大的破窗聲響徹客棧,僞裝的侍衛頓時身形極快來到一樓,季百川罵了聲爹,不再猶豫,跟着那道身影一樣從破了的木窗竄了出去。
隻是,那人有他墊底,沒有被侍衛們追,唯有他,在夜色中東藏西藏!
感覺身邊沒了聲響,被敲暈的蒙面男子才緩緩起身,他摸了摸還在發痛的後腦勺,眸中若有所思。
這客棧位于京城邊緣,周邊盡是矮小房屋,無任何讓季百川掩飾身形之地。
他身形極快,将大批人甩在身後,卻有一侍衛如附骨之疽般貼在他身後!
他無奈,抽出手中匕首,轉頭迎上來人刀劍,兵刃相碰聲在夜色中極為醒目,尚在後追蹤他的侍衛也加快步子。
他冷了目,手起刀落,将面前人封了喉。
他拿過面前人的長劍,踢開他的屍體,心裡念着這次回去裴聞雪可得給他好東西了,畢竟這一遭,他怕是要受重傷了!
隻是還未出手,一旁突然躍起一黑色身影,他以為是追蹤而來的侍衛,剛要出手,卻聽見清脆的女聲:“下去。”
他手頓住,随即被人毫不留情踢下屋檐。
他狠狠砸在牆上,女子落至他身邊,直直抓起他胸前衣服,将他向牆上一撞,兩眼冒星間,聽耳畔有機關開啟的聲音。
季百川隻覺身後一空,随即便被女子大力壓了進去,雙眸頓時一片黑暗,隻能感受到緊緊貼着他的女子的清淺呼吸。
雜亂腳步聲突然出現在此處,他們尋了半晌,找不到一絲人的蹤迹後才離開。
季百川待那群腳步聲消失後,感受着兩人過近的距離,他後揚了揚頭:“姑娘,他們已經走了。”
面前女子舒了口氣,出手敲了敲身旁石壁,隻聽“咔嚓”一聲,夜色頓時傾斜而入。
見女子出去,季百川也跟着出去。
他這才看清兩人藏身之地不過一狹小空間,這女子先前雖坑害了他,但也救了他!
他應當道謝,心神蕩漾間,他轉身,剛想道謝,目光卻在看見面前摘下面罩女子的容顔時愣住。
“吳……吳思菀?”季百川聲音磕絆。
月色下,吳思菀面容嬌豔,冷眉紅唇,一雙剪水雙眸卻含着微微不屑:“我剛剛招手讓你快走,你動作怎麼這麼慢!”
提起這季百川火氣頓起,什麼柔情都燒個幹淨:“不是你先動身害得我遭此禍!”
“磨磨蹭蹭,能成什麼大事!”吳思菀搖了搖頭,冷呵一聲,“你怎麼一點沒變,蠢得連我指令都看不懂!”
想當年,這位姑娘瘋狂追着裴聞雪的時候,他攔她出了不少力,幾來幾回間,兩人那時也算熟識!
隻是,她後來突然有一日面對裴聞雪如臨大敵,再也不追着他跑,兩人便再也沒怎麼見過了!所以今日一起打了葉子牌的時候,他也略微訝然!
今夜裴聞雪已經派他來了,她又是為誰辦事!
季百川眯了眯眼:“你為誰辦事?”
吳思菀瞥了他一眼,沒回答,隻擺擺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