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熒宮燈下,鵝黃色衣裙随風而動,像隻翩跹的蝴蝶般生動。
樓棠月跟在這抹身影後面,她步子慢,前面的人更慢,因此她垂下的手好幾次都觸到揚起的裙紗。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
轎辇仍在不遠處被侍衛擡着,該坐進轎辇的公主卻在她身前給她引路。
無聲歎了口氣,她上前一步,取了一旁宮女手中提着的宮燈,替高玉公主照亮前行的路。
隻見高玉公主動作猛地僵了僵,然後樓棠月便明顯聽她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這般走着,兩人很快到了坤甯宮。
剛踏進宮裡,高玉便順手取過她手中宮燈遞給前來迎接的宮人。
她輕快地向前走了幾步,開口喚道:“母後,母後,夏兒來了!”
樓棠月亦步亦趨跟着她的步子一同踏入殿内,繞過典雅的玉屏,她首先看到的便是坐在紫檀梨木雲紋椅上的端莊女子。
柳葉眉,秋水瞳,五官明豔絕麗,卻絲毫不帶攻擊性,隻淡淡一笑,便能讓人為其通身的溫和雍容折服了去。
這便是高玉公主的生母,大月朝如今的中宮之主。
高玉公主直直奔着一旁椅子上坐下,因步子過急,她還微微喘着氣。
皇後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語氣中帶着無盡的溫柔和寵溺:“多大個姑娘了,怎麼來見母後還是這般急切?”
“母後,夏兒想您嘛。”高玉公主抱着她的肩膀,毫無顧忌地撒着嬌。她說着,目光看向了樓棠月,“母後,這是兒臣的密友樓棠月,今夜讓她陪着兒臣一同住在坤甯宮可好!”
樓棠月看着母女兩人的叙舊,還想着如何找到合适的時機行個禮,卻被高玉公主話中毫不遲疑的“密友”驚得擡了眼。
那雙雙眸一如既往的溫和,隻是溫和中還帶着點點試探和忐忑。
愧疚争前恐後地爬進她心中,她對着高玉公主,彎眉笑了笑,随即便躬身行禮:“民女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笑着看向樓棠月,柔聲道:“原來你便是夏兒經常提的好友樓姑娘啊!快些起身坐在那椅子上,在本宮這裡,沒這麼多規矩。”
樓棠月謝過,動作乖巧地坐上了椅子。
她擡眼,見皇後還靜靜看着她,眼神柔和,莫名帶着幾分細細端詳的意味,她眨了眨眼,彎唇笑了笑。
皇後眸中閃過笑意,收回目光:“想來你們也沒用晚膳,便陪着本宮一同用膳吧。”
語畢,她招手,一旁宮女就要出去傳膳,與此同時,掌事姑姑卻是邁着略顯急促的步子進了殿内,她身後還跟着臉色微沉的蘭姑姑。
剛剛見高玉公主有意帶她走後,蘭姑姑便離開了,怎麼現下還會來坤甯宮。
“姑姑,怎麼了?”高玉看見她們的動作,語氣疑惑。
蘭姑姑直接跪下,看着皇後道:“娘娘,有人傳來消息,說三殿下有謀逆之心!”
一言激起千層浪,殿内的人神色霎時間都變得難看起來。
樓棠月雙眸閃了閃。
“怎麼可能!無稽之言!”高玉公主先拍案而起,她皺眉看向蘭姑姑,“姑姑你糊塗了嗎?怎麼拿這一聽便是憑空捏造的消息來吓我們!”
皇後拉住了高玉,隻看向蘭姑姑:“蘭姑姑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蘭姑姑擡頭,消瘦的臉上帶上幾分難言,她道:“養心殿李公公私下遞來的消息。”
“什麼!”高玉公主臉色霎時間變得十分難堪。
别人遞來的消息或許作僞,但是如果是李公公遞來的,那麼十之八九便是真的!
“母後,阿雪肯定是被人陷害的!”高玉公主看向皇後,“等父皇散朝,我要親自去與父皇說明!”
那廂樓棠月心緒漸漸沉下來。
李公公是皇帝身邊的心腹太監,他既然遞來消息,想必是在帝王有意授意下的動作。
隻是,帝王此舉,究竟是何意!
思及此,她看向不遠處的母女倆,高玉公主臉色急切,一副恨不得立即飛奔去帝王面前替自己弟弟解釋的樣子,而一旁的皇後卻是眼睫微顫,臉色意味不明。
她緩緩開口,嗓音不帶一絲慌亂之情:“李公公可還說了别的什麼事?”
蘭姑姑搖了搖頭。
“夏兒,你帶着樓姑娘去偏殿歇着吧!時候不早了。”皇後突然開口,打斷了高玉公主欲說話的動作。
“母後,那阿雪呢?”高玉公主怔愣道。
“夏兒乖,阿雪的事尚未蓋棺定論,你先去歇着,莫想多了。”說着,她又看向蘭姑姑,“蘭姑姑也辛苦了,退下吧。”
語畢,皇後像是已經疲憊至極,她擡手,掌事姑姑迎了上去,扶住了高玉,道:“公主,先去偏殿吧。”
于是樓棠月便跟着她們離開,離去之際,她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靜靜坐着的皇後,見她雙眼半阖,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剛出殿門,掌事姑姑扶着高玉公主在前方走着,樓棠月看見了定定站着的蘭姑姑。
她看着她,神色沒了剛剛的凝重,她隻道:“樓姑娘,明早巳時初,我帶你出宮。”
說完,她轉身離去。
偏殿燃着碳,一踏進去便暖如春。
桌案上擺着各色佳肴,想來是皇後吩咐下宮人擺的。
高玉的臉色卻沒好起來,她坐在木案旁,微微皺眉,看向樓棠月:“阿……你覺得阿雪是不是被冤枉了?”
“我不知道。”
樓棠月搖搖頭。
她認識的裴聞雪絕對不會将自己置于如今這般田地,但人心難測,貪心之下,誰又能确保他是否會犯錯呢!
況且,裴聞雪一直對她有所隐瞞保留,她所看見的都是他讓她見到的,她也不能确信他是個怎樣的人。
看着高玉愈發暗淡的臉色,樓棠月無聲歎了口氣,坦言道:“我所認識,公主所認識,大衆所認知的三殿下定是不會幹謀逆之事的。”
“隻是,公主,我們真的了解他嗎?”
高玉聞言面色沉了沉,樓棠月起身,替她舀了一瓷碗湯羹,遞給她:“我們現在隻能等,若是陷害,還需要公主替他尋找幕後黑手,所以公主用些湯羹吧,您絕對不能倒下。”
“阿月。”
高玉不禁眼圈紅了紅,她順着樓棠月的手喝完湯羹,然後語氣緩緩道:“我其實已經不敢說我了解阿雪了,他總是待我那般疏遠,我看不透他的想法。”
樓棠月垂眼,眸中劃過沉思。
…………
凜冬霜寒,一着黑色衣衫的人挂在房梁上,雙眼慢慢掃過府外圍着的巡衛,握緊了手中匕首。
呼出一氣,他邁出一腳,就要懸空墜下,夜中卻突兀響起鴉雀的叫聲。
下一瞬,隻見一抹身影從府門前閃過,引得守門的巡衛分散追去。
趁此機會,屏住呼吸,他輕點房檐,借着濃濃霧色,離開了此處。
身落空巷,還未喘息,他翻身迎上攻來的一劍,匕首在他手中被用的如魚得水,那用劍人見此舉手,大聲道:“我剛剛故意去陸府轉悠一圈,才讓你有逃出來的機會,你不會如此不記人情吧!”
陸烨收回匕首,面色冷冷地看向收劍的男子,看着他微挑的眉眼,他道:“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男子笑了笑,“重要的是我能幫你離開京城。”
陸烨神色頓時出現幾分防備,那男子卻不以為然,隻擺擺手:“明夜亥時處,明巷有輛馬車,帶你想帶走的人趕緊離開。”
他知道樓棠月!
“我為何要信你?”陸烨質問道。
男子看向他,隻道:“你要想被不明不白關進牢裡我也不攔你!反正那人隻交代我告訴你,并沒有讓我看着你離開。”
那人?
陸烨皺起眉頭,卻見對面人有幾分悠然的眉眼沉了下來,他道:“我若是你,看有這麼大的便宜就會趕緊占了,哪還有這麼多的問題!”
說着,他離開此處,隻餘靜靜站着的陸烨。
…………
一夜未眠,樓棠月看了一眼在榻裡皺眉酣睡的高玉公主,替她摟了摟棉被,然後輕聲道:“公主,有緣再見。”
她悄然起身,穿上衣裙,拿出袖口刻着“夏”字的玉佩放在案上後,她輕輕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已經辰時末,天際卻依舊是一片灰黑色,烏雲飄過,挾來刺骨的寒風。
樓棠月緊了緊衣裙,還未走到宮門,看見了披着狐裘,臉色蒼白的皇後。
她彎唇笑了,眉眼溫柔:“樓姑娘不等夏兒醒來嗎?”
樓棠月搖頭:“不論真相如何,臣女現下已經罪臣之女的身份,不宜再與公主交往密切,帶給她不必要的麻煩。”
“樓姑娘相信阿雪嗎?”皇後突然開口。
樓棠月不解擡眼,卻見皇後看她半晌,然後唇邊笑意更深,帶着幾分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長。
“蘭姑姑來了,樓姑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