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霍甯憎正式成為北青蘿的首領後,就開始了大張旗鼓的複仇行動。”老員工繼續道,“隻要是當年項目組的成員,不管逃到哪裡都能被他揪出來,當年的十個人,已經被他斃了九個了,這些人即使躲得再隐秘,恐怕自他複仇以來,也每天過着膽戰心驚的日子,不知道哪天就輪到自己了。”
烈風嘶吼更甚,霍甯憎面色卻愈發得冷,他又摁了一次按鈕,鮮紅的液體如瀑布從懸挂于直升機底部的巨大遺照頂端嘩嘩流下,黑白人像在極豔色彩的沖擊下,即使是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也讓人不寒而栗。
而在霍甯憎眼中,就算是這樣奪目的紅也遠不如二十一年前那個新年伊始前的寒夜裡、他所有家人成河的血流紅來得鮮明。
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以及他剛一歲的妹妹,在那個本該全家人團聚的日子,化成了一條他們再也無法跨越的血河。
盛大的煙花倒映在雪亮的血河裡。
盡管血河已被那夜後來突然而至的傾盆暴雨沖得七零八落,那觸目驚心的紅不但沒有消散分毫,反而随着年月的增加越來越烈。
面上還是固若金湯地冰冷,而他隐在袖口的捏着按鍵的手終于悄無聲息地顫了顫。在紅色液體流滿整張顯示屏後,他第三次摁下按鈕。
咔哒——
顯示屏霎時與直升機分離,整塊從六百多米高空極速往下墜去,樓裡的人同時發出驚呼,盡管有人已是第九次見識這場面,卻還是抑制不住地毛骨悚然。
嘭!
屏幕在落地的瞬間爆發出巨大炸響,黑白人像連帶着鮮紅液體在瞬間摔得粉碎,熊熊烈火随之燃起。
“他他他……”新員工說話都不利索了,“這……他這麼嚣張,咱們集團的安保部不出來阻止麼……”
“一開始也阻止過,可根本沒用。”老員工蹙眉搖頭,“他們可是‘北青蘿’,星系最大的武器集團,戰術、武裝都比不過,别看他現在隻有一架直升機停在這,其實周圍早就布滿了他的人,我們的人根本無法靠近,遠程攻擊系統也能被他們防禦,甚至反攻,得不償失。”
“那、那怎麼不報警呢……”新員工弱弱問道。
“有什麼理由報警?”老員工無奈反問,“直升機飛行是經過報備的,屏幕摔落他可以說是意外,集團大樓前的墜落點他每次都會提前清場,從未因此造成傷亡,警方根本沒理由抓他,最多讓他照價賠償損壞的設施。”
新員工咂咂嘴不知該說什麼。
“挑釁。”老員工搖頭感慨,“赤裸裸的挑釁。”
新員工:“挑釁誰?”
老員工的目光定格在霍甯憎臉上。
他剛剛用專用打火機點燃一支雪茄,煙霧一刻都來不及聚集就散在風裡,他深吸一口,煙頭猛然一亮,夾着雪茄的手落在身側的刹那,目光朝惟谷集團大樓某處狠狠一凜。
當年“半智能機械人項目”組十位主要成員中,還剩最後一個。
不用他費盡心思去尋找,甚至能時常見到,卻是唯一無法對其下手、也是當年項目的發起人——惟谷集團總裁,俞總。
無法下手的原因并非他是星系第一科技集團的總裁,而是他真實身份成謎,世人隻知稱呼他為“俞總”,連全名都沒人知道。
他出現時總是穿一身蓋過腳踝的銀色亮面兜帽長袍,已經被大兜帽蓋住的頭還戴着能遮住整張臉的黑色電子面罩,雙手總戴一雙黑手套,從頭到腳沒有一寸肌膚裸露,也從不說話,發言都是他的心腹代替,實在需要他本人表達時,也隻是把要說的話以文字形式簡要顯示在面罩上。
殺害星球重要科研人員是重罪,霍甯憎和中央調查局在調查當年滅門慘案時,從獲取的監控錄像中隻明确認定其他九位成員,并且從他們口中得知,俞總在當年事件後放他們逃亡,并保證會利用集團先進的科技修改監控助他們脫罪。
然而并沒有,他們反而在調查中得到了能證明他們直接殺害霍家人的清晰視頻以及其他有力定罪證據。霍甯憎懷疑這些視頻和證據是俞總故意留下的,參與犯罪的人最後無論是被調查局亦或自己抓到,都隻有死路一條,等所有人都消失,那俞總就是唯一一個知道當年項目組所有内情的人,再沒有人能指控他。
他是在借刀殺人,霍甯憎很清楚。
并且在他們所能找到的監控裡,沒有一個視頻裡出現了哪怕已經是全副武裝狀态俞總的身影,指控他參與并且是領頭人這個說法也隻來自霍甯憎自己。
因為這道沒有出現在監控裡的身影出現在了他關于那夜的記憶中,可記憶不能作為證據,公安因此對俞總是否直接參與犯罪始終持保守态度。
也無法直接向躲在黑袍裡的人下手,霍甯憎必須确認“他就是他”,務必不能給罪魁禍首任何金蟬脫殼的機會。
可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查詢了所有能查詢的信息,然而直至如今,都沒有查到一絲一毫關于他真實身份的信息。
所以二十幾年來,他隻能眼睜睜看着俞總把集團越做越大,一次又一次正大光明地在自己眼前晃悠。
霍甯憎盯着大樓的目光明明沒動,可就是感覺得到愈發銳利和緊崩,仿若頭狼在撕咬獵物前專注而決絕的凝視。
俞總伫立在單向透視玻璃窗前與他對視。
明明看不見内部,明明不知道總裁辦公室具體位置,他卻似乎僅僅憑借感覺就精準捕捉到了自己此時此刻所在之處。
坐擁星系最大的科技集團的他捏着這時代的命脈——高智能科技,甚至遠跖星中央部門重要的高科技系統都依托于他的集團,本該呼風喚雨天地不懼,霍甯憎卻是唯一讓他有危機感的人。
他身旁的懸浮全息屏幕正在播放第九個成員被槍殺的視頻,鏡頭隻拍到他一個人的特寫,不斷重複着他恐懼尖叫、凄聲哀求,垂死掙紮的過程。
每次霍甯憎在大樓外舉行“儀式”的時候,他都會在同時收到對應之人斃命過程的視頻,發信人都是“H.”,視頻名稱是從“十”開始的倒數,這次名稱就是“二”,故意讓他從内到外欣賞這轟轟烈烈的“複仇儀式”。
“想到他會尋仇,但沒想到他會用這麼激烈的方式。”俞總心腹、惟谷集團首席研發官譚丞望着直升機上的人喟歎道,“每殺一個人,就感覺他又朝我們逼近了一步,來自霍甯憎的壓迫感,已經無法忽視了。”
俞總沒有回應,隐藏在面罩後的眼睛,不知看向哪裡。
“他無牽無挂,沒有軟肋,不擇手段殘忍無情,隻為複仇而活。”譚丞話語間不自覺染上些許憂懼,“甚至養成了殺人如麻的冷酷性格,被世人稱為‘在世閻王爺’,簡直是無懈可擊的存在。”
霍甯憎一步一步向機艙後退,目光卻依舊死死盯着這裡。
“報告俞總譚總監。”一直安靜候在一旁的方立方秘書忽然開口,他已年逾五十,是集團的元老也是俞總的得力助手,“專項實驗室傳來消息,半智能機械美人魚01号喚醒條件已達成,是否啟動喚醒程序?”
譚丞征詢的目光望向俞總,他依舊沒說話,隻微微一側頭,譚丞立刻了然颔首。
“即刻啟動。”他果斷對方立下令。
“既然他沒有軟肋。”譚丞轉頭仰視已經開始遠離的飛機和逐漸閉合的艙門,以及始終如惡狼狠盯于此的那雙眼睛,“那我們,就給他送一個。”
三個小時後,喚醒程序最後一道指令完成,在惟谷集團專項實驗室特護艙内躺了整整三年的最高級别活體改造成品——半智能機械美人魚01号塵微,緩緩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