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瘋了。”霍甯憎抓起手邊冰啤酒喝下一大口,“不然我過去看你一眼。”
“别。”塵微知道他做得出來趕忙阻止,“過幾天我就回來了。”
“雖然,我相思成疾。”霍甯憎虛虛描摹塵微輪廓,滿目柔情,“但我能感覺到,你挺開心的,不急着回,多玩幾天。”
“我自己看吧。”塵微說。
“好,趕那麼久路了,早點睡吧。”霍甯憎朝屏幕親吻一大口,“愛你,晚安。”
“晚安。”
“還有呢?”
“…………愛你。”
“再愛你一次。”
啪——電話被耳根直發燙的塵微挂斷。
暖融融被子上陽光的味道如安眠藥,讓一向在陌生環境睡不着的塵微竟也一覺睡到大天亮,也或許是知道陪着自己長大的人就在隔壁,所以潛意識裡沒那麼不安。
咚咚咚——他還是被房門的敲打聲吵醒的,揉了揉惺忪睡眼,意識清明時,郁廉聲音傳入:
“小微别懶床啦,快起來吃飯上學,不然要遲到了。”
上學?又是一個新奇的詞。幼兒園不算的話,其實他從未真正上過學,出事那一年的夏天,他本該去上一年級。
頭一轉,朝陽在遮光不太好的窗簾流轉,時光亦變得模糊。
“來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聲音裡的興奮。
出門前,郁廉用毛線帽圍巾把他裹得嚴嚴實實:“以前因為我疏于照顧不小心讓我們小微生病時,我會自己默默自責,現在不一樣了,要是讓某些人知道你在我這裡生病,得坐着火箭過來把我大卸八塊,我連自責都來不及。”
“他不會。”塵微彎了彎眼眸。
一出大門,郁廉就指着院子裡一架漆皮都掉完的自行車向他獻寶:“這是我老爸以前送我上學的車,我試過了,還能騎。”他跨上坐墊拍了拍後座,“來,咱們上學去。”
啷當咔哒——
老化機械的摩擦聲和車鈴的交錯聲響在晨間山野,冬日的陽光才露出半個頭,晨風寒涼,塵微整顆心卻暖意升騰。
抱着郁廉的腰,他輕輕貼在已有些佝偻的後背上。盡管交換記憶事件讓他們産生隔閡,但郁廉作為撫養他長大、跟他朝夕相處最久的人,那種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情感并非說消就消,郁廉最寶貴的小半輩子,都耗在了他身上。
自行車蹬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鎮上,又騎了二十分鐘,郁廉終于在一間小學門口停下。正值上學早高峰,不同年級的學生被家長陸續送到,有的着急忙慌,有的邊走邊抓着面包啃,有的被家長一路念叨,還有的哭着不肯上學……
他回憶起自己上幼兒園時很讓父母省心,每天自己早早起來積極主動要去,那時他性格開朗,小朋友都喜歡和他玩。他好像生來就對校園向往,兩歲剛會用完整語句表達時,每次經學校門口都鬧着要進去,媽媽總說,我兒子将來是做老師的料,可能都一輩子離不開學校啦。
然而七歲以後,他再無踏進校園的機會。
直到上課鈴打響,教室想起朗朗讀書聲,他們才依依不舍離去。離開學校,他又被郁廉帶去菜市場。
這是他真正從未來過的地方,他從小包括之後從惟谷出來,生活都在市區,大多數時候也都不需要自己做飯,買菜要麼去超市要麼叫外賣。
“想吃什麼?”郁廉笑呵呵問,“不過你郁叔叔廚藝不精,做不了太複雜的菜,你悠着點。”
塵微滿口答應,卻新奇地幾乎在每個攤上都抓些東西進袋子,而且攤主說多少錢就多少錢,不怎麼親自買菜的兩人也不清楚市場價更不懂得砍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宰了一圈,攤主們事後都在議論今天遇到的大冤種。
霍甯憎在知道他們買菜後還打了錢過來,并特意打電話叮囑:“想吃什麼買什麼。”
塵微盯着那串數字皺眉回複:“哪要得了這麼多,你不知道,這裡的菜可便宜了。”
不小心聽到對話的攤主:“………”
我還能宰。
二位買得開心,然而當拎着大包小包出來時徹底傻了眼——坐慣了車的人早把他們今天隻有一輛破自行車的事忘在腦後。
兩人傻乎乎在菜市場門口笑了半天,之後把過量的菜随機送給過路的人,隻留了些簡單的菜和面條饅頭等主食放在車簍。
攤主們正暗自讨論這是哪裡來的大富豪時,就見他們蹬着輛幾乎快散架的破自行車揚長而去。
衆人:“???”
塵微又帶被去小賣部買了五顔六色的小糖果、被拉去孩子們喜歡的遊樂場玩滑滑梯、被拽去時尚街買了幾套質量不那麼好的衣服、被推去書店拿了幾本學生們會在夜裡打電筒看的流行漫畫、以及被牽去學生們最愛瞞着大人偷跑去的小吃街……
“這些才是我想給你的童年。”坐在小吃街已經發舊的不鏽鋼凳子上,郁廉揉着的正吃炸裡脊塵微的頭,“而不是……”
而不是被關在實驗室一次次承受活體實驗的折磨。
塵微舔舔嘴唇:“都過去了,下次帶霍甯憎一起來。”
“好。”郁廉滿臉慈愛,旋即看了眼手表:“今天周五,小學兩點半就放學了,我再接一次小微放學好不好?”
“嗯。”塵微愉悅應道,“那我們做得像一點,我先過去。”
二十分鐘後,随着下課鈴響起,偷翻進學校的塵微混在學生中走出大門,老遠就看見等在馬路對面的人。
“郁叔叔!”
郁廉沖他揮手:“過馬路慢點!”
剛跑到郁廉身邊,一杯奶茶就遞過來:“今天小微表現乖不乖?”
“嗯。”塵微邊迫不及待戳開奶茶邊點頭,“被老師誇獎了呢。”
“真棒。”郁廉輕捏他臉頰,“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塵微跳上後座,像來時那樣摟住郁廉的腰,隻不過騰出一隻手來拿奶茶。這奶茶一喝就是劣質奶精沖的,跟霍甯憎平時為他準備的那些所用原料有天壤之别,但迎着午後的燦陽,在一天中最暖的時候,晃着腳吹着小風的他,隻覺得這杯奶茶奶茶和那些一樣甜。
霍甯憎下午三點才抽出空吃飯,緊張的吃飯時間他還沒閑着,面前豎着兩塊全息屏幕,同時在自動播放照片,一塊是塵微拍的各式各樣的風景美食,一塊是暗衛拍的千姿百态的塵微。
回到家,塵微也幫着一起做了晚飯。雖然最後味道一言難盡,但在舒适的閑談中,竟也不知不覺空了盤。
他們吃飯早,吃完趁着夕陽還未落盡時,塵微和郁廉一起打理菜園。
“‘雙面解構系統’單人操作版本我研發出來了,剛剛發送給了你,打開後根據提示安裝就行。”郁廉邊給菜松土邊道,“其實原理沒變,隻不過本該由我操作的部分我編寫成了程序,這程序能夠自我成長和修複,會自動根據實際情況和你配合操作,就像我在你對面一樣。”
塵微手上忙着撿爛菜葉,就用意識調出收件箱查看:“嗯,收到了,現在就安裝,可以單人操作的話,機動性會更強。”
天色漸暗,郁廉動作不着痕迹地慢下來:“這些天以來,我對‘蜉蝣’以及‘總機’的研究成果詳細報告也發給高層了,同時給何宴發了一份,我覺得在他手上的用處可能會更大。”
塵微剛覺出異樣時收到霍甯憎消息:
[剛剛收到郁博士辭呈。]
他動作頓住轉身盯向郁廉:“您決定提早退休了?”
“是,提早退休了。”郁廉擡起頭,最後一抹夕陽照耀在他臉上,“從我的人生。”
“小微,我,很不小心的,喝過問題飲料。”
他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