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倨傲看人的樣子像隻兇猛精悍的海東青,心魔笑了一聲,伸手想摸摸對方頭頂,被殷唱陽一把拍開。
正當此時,門外傳出叩叩敲門聲,那聲音頗為急促,殷唱陽将留影石抛回心魔手中,低聲叫對方快點滾,然後起身去開門,打開條門縫。
門外的人是船上的舵手,面容滄桑,鼻子左右有兩道深深的溝壑,笑起來時,那兩道溝壑更深了:
“仙師,我們的客舟遇上了大麻煩,在前方的海路上,有一團巨大的瘴霧,還望您能和同伴出手,用仙術護持一二,不然這船怕是要觸礁了……”
說到最後,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殷唱陽心中一沉,當即前往指揮的艙室,他到時,才發現俞燈青也在,對方背對着他,正俯身看一台窺遠鏡。
殷唱陽走過去,碰巧俞燈青剛直起身,兩人視線相撞,俞燈青遲疑了下,讓出一個身位。殷唱陽站在窺遠鏡前,彎下腰,将眼睛送到冰冷的鏡筒前。
方才還是個麗日當空的好天氣,眼下天空卻烏雲翻湧,海水也被浸染成深沉的灰藍色,最惹人注目的是,目力盡頭的沄國海岸線上,确實籠罩着一團漆黑瘴霧。
那瘴霧遮天蔽日,似乎能隔絕一切光熱和生息,散發着不祥的威勢。
殷唱陽心底一驚,盡管他現在喪失了靈力,然而憑借多年對付魔族的經驗,他能斷定那團瘴霧裡蘊含着魔氣。
若沒有人幹預,這艘船駛進瘴霧中,根本就不止觸礁這麼簡單,整艘船在頃刻間就會四分五裂,被狂亂的魔氣給撕碎。
他從鏡筒前移開眼睛,看向窗戶外的茫茫汪洋。
俞燈青面色凝重,拍了拍手,吸引屋中所有人的注意:“為今之計,我會操縱這艘船,以靈力掌舵,控制船的航向,至于船上衆人,都回到自己房間去,無論聽見什麼異動都不要外出,快一點,現在就疏散起來!”
船艙中的衆人起初滿是慌亂,在船長舵手的組織下,很快湧到甲闆上,自發進行疏散撤離。
殷唱陽還站在艙室中,俞燈青用胳膊碰了碰他,他側目望去,對方直視他的雙眼,眸光猶疑一瞬,便恢複了堅定:
“你現在也回去,這瘴霧遍布魔氣,你沒有靈力,遇見了應付不來,交給我吧,我會讓船平安抵達沄國的。”
屋外雷聲轟鳴,有雨絲飄進敞開的窗戶裡,沾在殷唱陽手背上,要下雨了。
殷唱陽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着俞燈青,直到對方不自在之時,才轉身走出屋子。
整艘船開始劇烈颠簸,他走在甲闆上,步伐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比船還高的浪花沖天而起,黑沉的陰雲重重彙聚在一起,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垮塌在他頭頂!
殷唱陽奔跑起來,在瓢潑雨點落下之時,在甲闆上漫無目的地跑,他渾身濕透,淋成了落湯雞,然而在雨簾中,他感到身心被沖刷,蒙昧的心快要沖破什麼,變得清明輕盈。
他躺倒在甲闆上,嗬嗬喘息着,雨幕大得他睜不開眼,他幹脆閉目,幹脆拿手擋着臉,低聲笑起來。
成為廢人非他所願,解不了毒也非他所願,如今仰人鼻息,需要靠俞燈青庇護,更非他所願,但他無能為力,隻能在仰倒在天地之間。
落在臉上的雨變小了,殷唱陽後知後覺睜開眼,才發現是明茴撐着傘,怯生生站在他身邊。
“你不怕死?還不回去躲着。”殷唱陽有些好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明茴慢慢搖了搖頭,蹲下身,向他伸出一隻手,想拉他起來。
“上次我關門夾到你的手,傷到骨頭沒?”時隔許久,殷唱陽才這樣輕飄飄問。
他握住對方的手,對方的手并不大,此前因為幹農活,掌心裡都是繭子,皮膚也呈現小麥色,放在殷唱陽掌心時,像冷玉和麥芒。
明茴又搖了搖頭,似乎鼓足了勇氣:“我真的想學劍,那天我在海底,看見你和海底的怪物纏鬥,那些招式真漂亮,比煙花還絢爛,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美的劍法。”
“你這輩子才活了多久。”殷唱陽嗤笑一聲,沒有理會明茴的攙扶,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擰了擰濕漉漉的頭發和衣袍下擺。
“不行,你光看見劍修的人前風光,還沒體察過背後的險惡和孤寂,一朝不慎,功敗垂成,如你所見,我就失敗了,成了廢人,所以我不能繼續帶着你。”
明茴不敢再說話了,拿眼角偷偷地瞄殷唱陽。
殷唱陽也不欲為難她,奪過她手中的傘,自己給兩人撐着。
他把明茴送回房間,出門之時,風雨大作,暴雨簡直要刺穿四面八方。
在凄風苦雨中,心魔手持燈燭,站在他的房間門外,天地皆暗,燭火的暖光卻微弱照亮了心魔的臉,白璧無瑕,像高居蓮台鍍了金的仙人像。
對方站在雨中,雨水卻順着周身看不見的屏障輕緩滑下,滴滴答答的雨聲從檐下傳來,一聲一聲,也同時敲打在殷唱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