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監引駱苕往擊鞠場那面去,車駕中的駱苕一直掀着竹簾,臨近擊鞠場時駱苕喊停車駕:“稍等,容我問句話。”
馬車剛停連馬凳都未擺好,她便直接跳了下去,少監沒來得及往細處想,隻怕駱苕就此撂挑子不想去博望台,恐不好交差,惶恐地往駱苕說的那面廊亭望去,廊亭裡護衛旁赫然立着青苒。
駱苕腳伐疾,少監跟得急。
“殿下,您慢些。”少監掖起袍裾往前追。
青苒立在廊下遠遠地迎駱苕過來,待駱苕近身,她屈身行禮問安,駱苕沒看她直接問一旁的護衛:“她,為何還沒離開?”
不等護衛回話,青苒諾諾地搶先接過應答,語速反倒慢得恬靜:“回長公主,今日送來的生津消暑丸有二百十六盒,數量多,翁公特地囑咐,讓我在此等空匣,帶回雁鳴山。”
盛生津消暑丸的木匣不僅有封條還設有機關,而機關關卡隻有宮中的徐内司能打開,此次數量多,青苒便跟雁鳴居士李潛求了個情,讓她在禦苑等候空匣。
禦苑盛況,京都多半的勳貴都聚集在此,李潛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滿懷憧憬的青苒,便答應下來,隻道年輕人喜愛熱鬧讓青苒進禦苑後謹慎着點。
護衛等青苒慢慢講完才應和:“回長公主,青苒小娘子所言屬實,雁鳴居士特地叮囑,空匣今日帶回去,等稍晚一些,卑職定會安全地送青苒小娘子回雁鳴山。”
方才神鷹衛協領道長公主萬千交代,讓青苒送去丹丸後立即離開,不得在擊鞠場和博望台那面逗留,所以送完丹丸後護衛趕緊帶人往這面陰涼僻靜的廊亭來。
擊鞠場那邊很熱鬧,護衛和青苒二人在鳥語花香僻靜的廊亭,容易讓人滋生出許多生機勃勃的念想,青苒的一舉一動都落在護衛眼中。
二人異口同辭地一應一和,駱苕不得不将視線掠過護衛後停在青苒臉上,青苒螓首雖低低地扣在胸前,但駱苕依舊能瞧見蔓延在她左側臉頰的疤,這片用細粉粉飾過的疤讓駱苕生出一陣驚絞。
片刻靜默後駱苕輕柔相問:“你近來可好?”
青苒攏緊衣袖:“謝長公主挂懷,民女一切安好。”
駱苕颔首後又靜默一瞬才吩咐少監:“讓人送些茶點瓜果。”
方才駱苕急匆匆地趕來,隻為這無關緊要的問話未免太過反常,少監一面應是一面擡眼望向青苒,見青苒沒出聲,便輕聲提點:“長公主殿□□恤,還不謝過長公主?”
青苒領悟過去,惶惶地屈身領恩。
少監聽說過,往宮中為長公主送過幾回丹藥的小娘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雁鳴山下來的小娘子長的果真出塵脫俗。
“走吧。”駱苕轉過身去,少監以免正事耽擱,立時邁步跟上,二人行過一段後,忽聞後面傳來青苒略顯焦促的呼聲,“長公主殿下!我何時再為您送去玉顔丹?”
青苒急切的聲音使駱苕腳下一滞,在煊盛的日光下回身正對青苒:“回去轉告雁鳴居士,遣你明日午時來公主府,我有舊事與你一叙,今日不便久留。”
該來的總會來的。
青苒已經蟄伏太久,有些沉不住了,駱苕也不能再繼續回避她,若青苒不喊停駱苕,或許駱苕還可以再拖一拖,等下次或者下下次再去面對青苒。
聞言,青苒心中一喜一駭,定睛望着駱苕,四目相對。從前駱苕刻意躲避青苒的眼神,而這一次駱苕不再如從前,青苒從她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釋然。
“是,長公主。”青苒悠然直起腰身,回得也頗為釋然,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擔。
好些話好些話她想質問駱苕,她迫切的想知道,她的長兄白言霈到底去了哪裡。
青苒僞裝的太久太久,如果駱苕繼續回避,青苒将會按自己的方式去公主府找她。
身份暴露又能如何,不過是為奴為婢為妾,這世上已經沒有白氏一族,死又何妨,終究誰能逃過它。
玉顔丹是李潛潛心研制的養顔聖品,唯有宮廷女眷配得上如此極緻聖品,青苒去雁鳴山就是為了有接近駱苕的機會,借機力薦,李潛很快應下了她推薦,往宮中内司府遞信,最後由青苒送往平甯宮供駱苕消享。
青苒還記得第一次進宮送玉顔丹駱苕見到她時錯愕的表情,往後每月送玉顔丹進宮,駱苕隻是命人收下玉顔丹卻不肯與她相見。
青苒不想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等待下去,她要駱苕面對她,她要駱苕告訴她,她的長兄被她藏去了何處。
“殿下,該走了。”少監趕緊催人,他現在隻想着眼皮子底下的事,将人送去博望台。
護衛再次作揖行禮恭送,而青苒直直地立在一旁不為所動,目送一襲僧袍的駱苕上車駕離去,嘴上念念有詞:“大嵘的長公主可真好看啊,隻可惜僧袍加身誤下終身。”
大嵘最奪目的長公主駱苕和大嵘最好的長兄白言霈,這對壁人的婚姻被駱炜诠親手淩遲,而代價便是整個大嵘,在九泉下的那個皇帝,親手将江山贈與了淩晖。
多麼的荒唐可笑。
在側的護衛望着突然之間清冷到讓人卻步的青苒,他的脊背有些許發涼,方才那個諾諾的小娘子消失地無影無蹤,這樣的女人,他告誡自己應當遠離。
話雖如此,畢竟人還在跟前,堪堪生出的那一丁點理智,在剛萌芽的念想面前顯得更加稚嫩。
駱苕重回車駕,忡忡心事滿上心頭。
當年誅族事發,她人單勢微,送不走白言霈,隻能诓騙懵懂的青苒,先把她送出是非之地。三個月的囚禁之後,駱苕急急派人去打探青苒的消息,結果已人去樓空。
是人去樓空,可以确認青苒在涪郡詠竹居住過一些時日,但青苒很快就離開了。
那縱最初護送青苒的人馬,當年未回京都回信,至今杳無音信。
那時的一切,雜亂無章,駱苕萬念俱灰。
多年沉寂,青苒歸來,她是如何回來的,臉上的那片疤痕又是如何落下的,駱苕未敢相問,她怕,她怕極了,怕真相面目可憎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