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音大殿外的人越聚越多,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人頭。
等駱苕一個時辰祈福完畢,駱苕從大殿後院直接離開,讓衆人隻聞其人卻不見其人,最後衆人各自敬完香也便草草離開。
一連三日,清晨一個時辰,駱苕都是如此。
城中漸漸将長公主在濟虔寺祈福的消息傳得越來越廣,來濟虔寺的香客也越來越多。
從前聽聞甯華長公主慣愛布施民衆,卻鮮少聽聞甯華長公主在寺院禅修,有人猜測駱苕是否就此遁入佛門不再還俗,而有些人知道真實朝政,宮中餘下的公主、皇女都将被指婚勳貴。
甯華長公主駱苕雖落發奉孝清修,但與淩五郎早已說不清道不明,嫁于淩氏似乎是早晚的事。
駱苕每日獨占觀音大殿一個時辰的行徑,漸漸引來諸多不滿。
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脾性,況且都是勳貴人家,有人避着駱氏皇族,就有人對駱氏皇族看不順眼。
依附淩氏的新貴們自然不想就這麼慣着即将落沒的甯華長公主。
觀音大殿外嘈雜抱怨聲愈來愈烈,玄雀衛上前好言相勸,阻止他們出聲,奈何男男女女太多,那一聲勸阻猶如杯水車薪,根本止不住。
玄雀衛十八個侍衛,望着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心底都不由打了個寒噤,這麼多人若是都湧進去,這罪責不知該如何擔待,他們尋思着反過來勸甯華長公主應該更為有效。
兩位領頭的侍衛行至偏遠處,緊眉低聲交談起來。
他們怕這樣的場面之後不好掌控,商量着遣人下山去禀告淩統領。
陪在殿内的申怡看火候差不多後,起身往殿外走,跨過殿檻下階穿過中堂,行至外殿,将将露了個頭還未跨出去,隻覺外面階下的人瞬時靜了許多。
申怡跨出外殿的門檻,清嗓微微欠身說道:“長公主祈福還有一炷香的時間,時辰未到,諸位稍安勿躁。”
簡簡單單一句,不卑不亢,話音盡顯和氣。
人群前排幾位女子望着申怡,眼中透出無邊的輕意,其中一位像是打定主意要替衆人出聲,她定了定神,言語克制夾帶幾分虛僞的恭敬:“長公主為民康物阜祈福,民女理應拜謝感恩,隻是長公主每日如此,也不發個告文,讓我們這些民衆在外苦等,到底是不成規矩。還望宮官如實告知民衆,長公主還需祈福幾日。”
申怡站在階上,不緊不慢擡眼掃過衆人,說:“時日未定,還望女郎君、郎君們稍安勿躁。”
同樣一句稍安勿躁,卻讓躁郁再次席卷衆人。
“那你出來作甚?還有一炷香,我們等得起。”
一位身着廣袖襦裙,挽高髻長鬓垂髾的女子脫口日出。
申怡一副官威模樣,确實沒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反而讓人更為躁動。
聽見又有人穿插進來,似是嬌嗔玩笑:“哎喲,天熱起來咯,我可是一炷香都等不起了。”繼而撥開人群,“你們讓讓,好讓我下山去。”
人群還真給她退開了一道出口,有三三兩兩結伴的人也跟着她往寺門而去。
人群騷動鬧出不小動靜。
來進香的男子有真心求平安的,也有為遇佳人的。
自然也有好事者,來一睹傳言中長公主風姿的,見殿門口這樣一派景象,看戲的小心思被吊了上來,避在遠處如正人君子般面若春風,有一眼沒一眼地朝殿前投去幾眼,隻等前面能鬧起來,最好與玄雀衛打起來。
引長公主出殿。
吵吵嚷嚷多沒勁,打起來才叫帶勁,順便自己來個拉架英雄救美。
申怡就這樣不動神色地與前面的人相望對峙着。
前排幾位女子搖着香扇,橫眉盯着申怡,覺得申怡的眼神像是在挑釁,心裡慢慢有了主意。
最先開口的那位悠然出聲:“聽聞長公主向來寬以待民,如今怎麼如此不愛惜羽毛,讓我們這些個子民苦等一個時辰,民怨沸騰。不如宮官代我們進去與長公主商議一下,就說這天太熱,往後長公主祈福可否提早一個時辰?”
一炷香的時間裡,原本申怡就想挑起含蓄的争端,制造些許摩擦,正好這就來了,對面說話的語氣根本沒把長公主放在眼裡。
申怡對她一笑,笑裡好似藏了一把刀:“敢問,女郎君名諱?使女一會兒便去禀明長公主。”又正色問,“普天之下,使女從未聽過皇家為天下百姓祈福,還民怨沸騰的呢,女郎君可能代表天下百姓心意?”
女子也不怕,輕輕笑了一聲,将香扇一收,磕在掌心漫不經心回申怡:“宮官言重了,民女自然代表不了天下百姓,但還是想替今日在場的人讨個明白,皇家入寺祈福,不出告文以示民衆,堵了這濟虔寺的觀音大殿,實難服衆。民女賀蘭淳,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去禀明長公主吧。”
申怡問:“可是大司寇家的女郎?”
“正是。”女子臉頰微揚,回得字正腔圓。
申怡颔首表示已知,将視線輕飄飄地瞥開不再理她,以倨傲的姿态站着一動未動。
大司寇賀蘭啟臻,是淩晖的堅實臂膀,為人剛正不阿,掌刑律,隻可惜正值朝代更疊之際,法度廢弛,難以大展身手。
賀蘭淳正是大司寇賀蘭啟臻的嫡三女,想必懂些律法,皇家入寺不帖告文在先,不論是疏忽還是刻意,終歸是錯。
難怪賀蘭淳擦着邊來陰陽長公主,趾高氣昂做這領頭雁,她有這個底氣。
見申怡對她愛答不理,站在低處的賀蘭淳眉心一擰,頓時心氣上湧,跨上台階,斥問:“為何還不去通禀?”
申怡正正地看了賀蘭淳一眼,回道:“時辰還未到,女郎君莫急。”
賀蘭淳握扇柄的手稍稍一用力,險些将扇骨折斷,暗暗磨牙也不再說話,斂住心氣就再等上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