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不審不問被壓了半個月,就是給這些上級處理尾巴的時間,告誡他們下在牢裡的京官一概不留,并且不會殃及上級。
淩晖如此不鹹不淡地,在朝堂上再次将事情暗示明白,不用累及自身,群臣暗暗松了口氣。貪腐之風盛行,作為高官的他們在權衡利弊之下,應當有所作為。
作為小司徒上大夫何嘉的上司,地官府大司徒卸掉連日來的緊繃,抱笏行至殿前鄭重揖禮:“下官以為當徹查文士所訴官員,若罪責屬實當給予官員懲戒,若是文士捏造子虛烏有的罪行,亦當給予文士更為嚴厲的懲戒。”
衆官響應,紛紛附和:“大司徒所言甚是。”
“法紀不明不能服衆,下官贊成大司徒所言。”
……
群臣裡偏偏冒出個聽不明白的四品文官,倒也證實了天花亂墜查舉而來的弊端,他手捧笏闆轉身邁開幾步,回正站在顯眼處拱手送禮:“大冢宰,近來京中大動人心惶惶,甯華長公主受人迷惑,指使她借用文士之手惑亂朝綱,下官以為當徹查……徹查背後與之相幹的始作俑者,還京都城一個安甯。”
說得可謂正氣凜然。
此言一出,明理的朝臣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甯華長公主已被關進廷尉大獄,當時衆舊臣極力遊說釋放甯華長公主,也沒見淩晖松口,但今日朝堂之上淩晖已經将甯華長公主完全避開隻字不提,說明此事不會牽涉進甯華長公主。這個四品文官倒好,一番話給駱苕按了好幾項罪名。
其一,霍亂朝綱。
其二,一國公主笨到甘願受人迷惑。
其三,妄指甯華長公主背後還有推手。
甯華長公主身後除了皇帝、皇太後,也就一幹老臣,這個四品文官真是能說會道。
不知是哪位舊臣狠狠擲了一句:“朝堂之上,慎言!”
小皇帝駱炎聽聞甯華長公主,袖中的馬鞭不由再次握了握,擡眼看向群臣。
慕容霆彥作為甯華長公主的舅父,神色默然,隻是回過身定定地看了顯眼的文官一眼,權當用來記這蠢人的臉貌。
隻見淩晖眸色平淡,髯須卻不由被鼻息挑出顫波,冁然一笑:“近來京中大動人心惶惶?本官怎麼沒有察覺,你又無罪何來惶恐,若是有,這也是在場諸位失職所緻,日後定要管束好手下的僚吏才是。”
這一句看似四兩撥千斤的輕松玩笑,卻綿裡藏針,針針紮朝臣的心窩,直指他們怠職。
也堵上了那些想牽扯進甯華長公主人的嘴。
四品文官呆若木雞,入宮之前有人跟他說,此次甯華長公主一直被關在廷尉大獄,不揪出幕後黑手恐怕會兇多吉少,連慕容氏也會棄車保帥,棄她而不顧。
他也隻不過是為了淩氏擔憂,誰能斷定沒有二心之人借由甯華長公主之手禍亂朝綱呢?中州正好同時發生暴亂,未免太過巧合。
旁側的人伸手拽了一把四品文官的衣袖提醒他歸位,他的笏闆險些掉落在地。
淩晖轉而提聲召人,聲色霎時騰起一絲威儀:“大司寇領命。”
賀蘭啟臻出列:“下官在。”
“你乃秋官府之首,刑部人才缺匮是因你未盡其責,既然你未盡其責,便給你将功補過的機會,命你親自徹查冤案。”
賀蘭啟臻承命:“下官定當恪盡職守将功補過,消弭冤獄。”
群臣幡然領悟,淩晖召集群臣入朝說了些不痛不癢的,此時直接下令,這些日子衆臣入天官府看似商議,實則為這一道命令做鋪墊。
淩晖要他們盡其責,将功補過,配合賀蘭啟臻徹查入了死亡花名冊的京官,不得包庇。
入京述職的三位州官,彙報之中皆有各州的農慶喜訊,風平浪靜的一次朝會,在各懷心思中結束。
淩晖手握笏闆的手冒出汗液,不知不覺濡染上笏闆,他知道這隻是一時的風平浪靜。
小皇帝駱炎被禦正上大夫引着離開前殿,群臣退去,隻餘下裴山恭胞弟裴勖徕等着群臣退完,他似乎有話對淩晖說。
淩晖雙手背向身後,緩步向裴勖徕而去,二人一前一後錯開距離朝殿外走,淩晖側首相問:“裴侍郎,是有事要說?”
裴勖徕任職禮部右侍郎。
“回大冢宰,下官确實有一事向您求個情。”裴勖徕沉吟一瞬,道,“家兄前些日子從涼州寄來家書,提及身體狀況一切尚可,隻是在談及他的膝蓋時,說一年不如一年,每遇風雪天氣必會疼痛不止,下官想……想請求大冢宰大人召他回京,下官尋個良醫為他仔細診治診治。”
淩晖觑見裴勖徕小心翼翼的樣子,神情随之一滞,緩緩點頭:“涼州苦寒,軍中疾醫醫術粗淺,确實不利于裴公将養腿疾。”
裴勖徕垂着眉也随着點了點頭。
“裴公有幾年沒回京了?”淩晖故做不經意問。
裴勖徕答:“快有六年了。”
六年前,是皇太子駱奂病重的那年,之後裴山恭一直駐守涼州。
淩晖正了正色,道:“的确是本官疏忽了駐守邊疆的将士,明日便讓陛下拟诏召裴公回京。今年大嵘風調雨順邊境安甯,是該讓裴公回京好好将養一番,等将養好些了再回涼州不遲。西北的那些個蠻夷,還是要裴公的威名才能震懾住。”又客套說,“你們兄弟情深難能可貴,真是羨煞本官。”
“臣……下官在此拜謝大冢宰。”裴勖徕喜上眉梢屈身拜禮回以客套,“大冢宰朝務繁重,下官不才,本該替您分憂,反倒為此等小事叨擾了您,實屬下官蒙昧無知。”
這一聲不知錯口的“臣”,還是有意為之的“臣”,在一句激動的喜語中悄無聲息地表下忠心。
淩晖含笑:“裴公是大嵘的肱股之臣,裴侍郎提醒本官莫忘邊疆将士辛勞,已經是替本官分憂。”
裴勖徕收身滿面榮光,垂首不緊不慢地跟在淩晖身側,二人有一句沒一句搭着話直出正陽宮。
正陽宮外裴勖徕目送淩晖車架遠去,鑽入自己的車駕換下朝服,半路接上同樣已經換下朝服的賀蘭融一同去往西街。
西街口,李印儀迎車駕過來,三人入茶坊内室。
“何時可以去探視長公主?”
在賀蘭融為三人斟茶時,李印儀開口便問。
駱苕被關在廷尉大獄半月,嚴加看管,旁人都不準入内探視,李印儀的父親李愈卧病在床,聽聞此事激動得不行,每日必須問。
當年駱苕拼死阻攔李愈的女婿賀蘭融死谏殉國,李愈記得駱苕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