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晴,花廳前等候的駱苕踩着蜿蜒褪去潮潤的石道慢慢踱着步子,行止跟随神思一直頓頓挫挫,縱然已經醒神了半日,腦子卻還在打盹。
還在想什麼呢?
駱苕緩緩攤開衣袖,沉眉垂下頭,下巴磕在項帕上重新打量一番自己的衣着。上着全緣胭脂色對襟大袖衫,下着十五破間色裙,兩臂附穿羽袖,腳踩翹頭履。
不由歎了歎氣,覺得自己像隻秋日裡色彩斑斓的花蝴蝶,與今日有些遲鈍的腦袋并不相襯。
申怡近前禀報:“殿下,他們來了。”
駱苕臉面換上一副持重的好顔色,收起衣袖眉若春山迎人過來。
一行人遠遠瞧見廳前等候的駱苕,賀蘭融晃了晃女兒賀蘭娍的小手,身子卻探向旁側,對着兒子賀蘭翊低聲再次叮囑詢問:“父親教你的禮數,可記牢了?”
令賀蘭融面面放心的女兒賀蘭娍往前定了一眼,視線轉到狗都嫌鬧騰的胞弟賀蘭翊身上。
隻見賀蘭翊目視前方嫌棄似的振振有詞:“孩兒自然記得呢。”望着衣袂輕揚的花蝴蝶眸光雪亮,奶音神不知鬼不覺地提了幾度,直問李印儀,“阿母,最漂亮的那個就是長公主嗎?”
小奶娃賀蘭翊腦子轉的飛快,心中啊哈一聲神氣滿滿,父親說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娶最漂亮的女人,每日哭着同父親搶阿母,今日見着花蝴蝶,可以暫且将娶阿母的念頭放一放。
李印儀和賀蘭融對視一眼,二人同時皺眉發怵,往日裡賀蘭融父子倆說最漂亮的女人是李印儀,父子二人搶的不可開交,隻是娶妻這一項賀蘭融從不松口,連哄都不帶哄的,說長大了讓賀蘭翊自己去娶,委屈得賀蘭翊哇哇大哭。
小奶娃心思單純,單純到一出口便被夫妻二人猜中心思,此刻,夫妻二人唯恐天不怕地不怕的賀蘭翊不尊禮數口無遮攔,又生出什麼無理要求。
夫妻二人都在自責對賀蘭翊的教導太懈怠,但臨時抱佛腳已然來不及。
“是的,她就是長公主。”李印儀直言相告又鄭重告誡,“翊兒一會兒在長公主面前不得胡言,漂亮的長公主最喜歡知書明理的小孩兒。”
這一作答沒起到作用,反倒讓賀蘭翊嘴角癟了癟,瞬間淚眼朦胧,哭唧唧着說:“阿母是說長公主最喜歡阿姊,不喜歡孩兒……”
知書明理這四個字,賀蘭翊平日裡耳朵都聽得起了繭,不過都是誇他阿姊賀蘭娍的,和自己一點都不沾邊,今日一聽到跟自己不沾邊的這四個字,不哭一哭實在對不起自己。
李印儀恍然明白自己說岔話後立時停下腳步,冷着臉直直地看向前方卻沒哄兒子,她摸透了兒子的脾氣,這個時候不能哄,隻要一哄鐵定淚雨如瀑。
隻有晾他一晾讓他發覺自己錯了才能止住将要掉下來的眼淚,事後拜見駱苕還能安靜乖一些。
賀蘭融牽着女兒移去一旁隻當沒聽見,佯裝聽水賞花。
其實這個時候,作為阿姊的賀蘭娍也能治哭唧唧的賀蘭翊,賀蘭翊天生怕知書達理的賀蘭娍,不過隻能治當前的這一下,效果遠沒晾一晾他長久。
一旁的平平見這一家稀奇古怪的樣子,忍不住猶豫着插話進來哄一哄,溫言道:“長公主最喜歡賀蘭小公子和賀蘭小女郎,今日殿下都等了你們二位好長時間了呢,備下好多好多瓜果蜜餞,好多好多肉脯糕點,還有可以現做現點的冰糕冰飲,婢子帶你去可好?”
賀蘭翊瞄了瞄另外不願搭理他的三人,使勁眨了眨烏溜溜的雙眼趕走盈在眼眶的眼淚,充滿期許地問:“真的嗎?”别人的台階到底比自家的新鮮好下,自然不能把機會溜走。
“當然啦。”平平忙應,“婢子帶你去。”
賀蘭翊擡頭看向李印儀,拽了拽她的手,撒嬌着說:“阿母,翊兒要去見長公主,等不及了。”
李印儀視線裡的駱苕似乎要動身往這面走,于是歎過一聲,對賀蘭翊道:“那走吧。”聲音不溫不火,淡淡的。
一行人到了花廳,行過禮後駱苕請人入内,入内剛轉了個身面對她們,隻見剛剛行過常禮的兩個小孩撲通一下跪拜在她身前。
賀蘭娍說:“承蒙長公主殿下厚愛,請受賀蘭娍一拜。”
賀蘭翊說:“承蒙長公主殿下厚愛,請受賀蘭翊一拜。”
一見如此架勢,駱苕一面蹲身扶兩個小孩起來,一面看向李印儀夫婦,滿眼尴尬責怪,礙于不明就裡的小孩子在前,跪都已經跪了,終歸不好再說什麼。
等兩個小孩起了身後,李印儀才說:“這一拜原本早該來還,奈何稚子尚在襁褓行不了大禮,所以一直耽擱到今日。”讓賀蘭翊自己來行大禮,這也是李愈大将軍叮囑李印儀一定要做的,若不是駱苕拼死攔下當年想要以死谏國的賀蘭融,哪裡還有兒女雙全的今日。
自從皇太子駱奂病逝,孝玄帝駱炜诠一直在不停地屠戮,而駱苕一直在不停地救人,在駱苕的認知裡,她做為大嵘的長公主,救下忠臣原本就是她的職責,何須還來跪拜謝她。
她實在受不起。
駱苕刻意忽略李印儀的話,就那樣蹲着一手扶一個小孩,笑吟吟看向賀蘭娍,時間過的快小孩長的也快,曾經抱在手裡的小人如今這樣蹲着需要仰頭看她了,駱苕又看了賀蘭翊一眼,最後對二人說:“廚堂裡備了玉露團、櫻桃畢羅、蓮花餅餤、荔枝酥山一會兒就會呈過來,你們倆稍等片刻。”
“我要酥山!”賀蘭翊興奮地看着駱苕,烏溜溜的圓眼都不帶轉一下,“我要吃百盞!”最近在學算數,百盞是個很大的數字,也很順口,所以他要百盞。
賀蘭融和李印儀剛想出聲阻攔,便聽見賀蘭娍開口道:“賀蘭翊,不可如此沒規矩,天已入秋,貪涼鬧肚子仔細疾醫用苦藥收拾你。隻可食一盞。”
賀蘭翊放棄反抗咽了咽口水,低低地說:“那聽阿姊的,就食一盞。”
賀蘭娍退開身轉而對駱苕叉手行禮:“玉露團、櫻桃畢羅、蓮花餅餤、荔枝酥山都乃宮廷禦品,賀蘭娍在此多謝長公主殿下盛情款待。”
此言一出,聽得在場所有人含笑稱贊,賀蘭翊不甘示弱同樣後退兩步作揖附和:“賀蘭翊多謝長公主殿下款待。”
一闆一眼的模樣煞是有趣,逗的人心花怒放,駱苕笑着緩道:“無妨,往後你們常來,我還是好生招待。”想要起身卻被賀蘭翊一把拽住衣袖,問,“我可以親您一口嗎?”
漂亮溫柔香香的花蝴蝶長公主,他好想親一口呀。
駱苕一時打楞,聽見賀蘭融拉下臉,嚴厲警告:“翊兒,休得無禮。”
李印儀已經跨步過來拎小潑孩的後領,駱苕卻握住賀蘭翊的小手看着他,出口的話是說給李印儀夫婦聽的:“我受了你的跪拜大禮,你還要親我一口,你對我可真好呢。”當即點了點自己的腮幫,柔聲道,“親吧。”
她弦外之音在告訴李印儀夫婦,這一記跪拜大禮她收不起。
有人撐腰的賀蘭翊得意地在李印儀和賀蘭融之間來回瞄着,撅着小嘴送在了駱苕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