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雪驟,又因風起,恰若滿城風絮盛。
他依舊看着她,等着她去握他的手。
他的發都風雪吹得淩亂,其上栖着雪花,在左右宮娥的風燈照耀下,閃爍着稀碎銀光。
“哥哥……”
她膝行過去,一把抱住了他,泣不成聲。
在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與痛苦,似乎都可以得到申述。
“我來遲了。”裴瑛艱難地閉上眼睛,将情緒又壓了回去,可是當他再睜開了眼睛時,車廂裡那匕首的寒光卻深深刺痛了他的目光,抱住她的手臂無法克制地緩緩收緊,一貫冰冷的心無可抑制地生出悔恨與殺意。
明繪失聲痛哭,她緊緊地抱住裴瑛,自離别父親之後,所有的痛苦如水一般積蓄在她的心頭,可是時光飛逝,終究水滿則溢。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裴瑛的抱住她的手一寸一寸收緊,指節泛起了白。
若是他在遲上一時片刻,恐怕他見到的,就隻會是一具逐漸喪失溫度的屍體罷了。
恐懼如春草蔓生,裴瑛緩緩将她抱在懷裡。
*
下弦月懸在冷寂的夜空之上,冰冷流光随着呼嘯的北風一同徘徊在長安城的高樓殿堂裡,而後出了高大的宮門,将紅色的旌旗肆意舒卷,發出飒飒聲響,而出又随意遊走在街道深巷之中。
這天下,恐怕隻有光與風是自由的吧。
所有人都接受這光的照耀與風的吹息,可是,人生而有尊卑,就連光與風也是不同
快哉楚王風,庶人安得共?①
誠哉斯言。
紅燭搖晃,朦胧柔和的燈火照在明繪與裴瑛的身上。
“我沒想到……”她頓了頓,而後去看裴瑛的臉色,方才又說道,“哥哥你真的會來。”
裴瑛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動聽,像是春風化雨一般,無聲無息地消解明繪所有的不安與局促。
“是我來晚了。”裴瑛拿起雪白的帕子,探身靠向明繪,一點一點将她的淚水都擦幹淨。
她擡起眼睛,黑色的眸子映着燈火與他,格外漂亮。
裴瑛動作一頓,緩緩垂下手來,轉瞬又笑了起來,“至少,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叫你孤獨一人。”
“以後,你便是我裴瑛的妹妹,若有你打你的主意。”他浸在昏黃燭火下的眼睛變得幽深,聲音卻認真而又利落,“我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一貫溫潤而又玲珑的裴瑛,在此時此刻,卻如一同一把出鞘的劍一般,有着無形卻格外緻命的鋒銳。
“哥哥。”
明繪幾乎是喜極而泣。
至少,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不知哥哥為何如此護我。”猶豫再三,明繪終于問出了這個困惑她久已的問題,“難道,隻是看我可憐嗎?”
裴瑛沉默了,眼簾也垂了下來。
屋子裡陷入了僵持的沉默,而後一聲燭火噼啪之後,明繪又笑着說道,“哥哥若不想說,不說也罷了,左右也不是要事,哥哥既救了妹妹,妹妹感激還來不及呢。”
裴瑛掩下來的眸光中閃過一絲無措與迷茫,但很快他就又恢複了往常的光彩。
“妹妹的父親,是為救我才離開妹妹的。”他觀察着她的神色,卻在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她的軀體瞬間僵硬了,嘴角的笑意也漸漸消失了,就像是潔白優雅的水仙花還沒來及開放就枯萎凋零了一般。
裴瑛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妹妹的父親,也就是明先生,感念我父親的相救之恩,所以才孤身劫法場,将我救了下來。”
錯落的燭光落在他的身上,竟叫他生出若有若無的虛幻的感覺。
“為了叫裴家血脈得存,明先生隐姓埋名,一邊教導我,一邊尋找裴家案的真兇,後遭遇埋伏,不幸……”
“不要再說了。”
明繪痛苦地捂住胸口,喪父與多年孤獨的痛苦如跗骨之蛆一般,侵蝕她的血肉,她的骨頭。
多少年了,怎麼都不來見她……
哪怕告訴她,他還活着,她不是一個人……
“妹妹!”裴瑛一邊懊悔自己不當在此時說這些話刺激明繪,一邊扶住痛苦得幾乎要倒地的明繪。
“是我的錯,叫妹妹自小離開父親。”裴瑛将明繪緊緊攬入懷中,想要緩解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