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熳傷的并不重,太醫的傷藥方子一下,血就被徹底止住了。
這一切,與之前雲歸預料的一樣。
即便元莨不情願,但到底出于愧疚,一邊安撫顧熳,一邊與太醫讨論傷情。
雲歸站在殿外,目光掃過新增這些密密麻麻的護衛身上,視線逐漸虛無,最後竟然眼前又浮現出元莨身影。
不知為何,她腦中突然出現的并非今日他橫抱傷者,而是遠在京外時,元莨仰着頭,用濕漉漉的眼睛望着她的模樣。
時移世易,在京中,熟悉的人逐漸變得陌生。
雲歸倏地蹙起眉頭,臉色冷凝下來。
她今日出門隻帶了小荷,而她在旁陪着雲歸也始終在察言觀色,小荷深知,駱止蓮雖暫認了雲歸身份,可少主與甯樂王的婚事尚沒有着落,如今連帶着她們這些雲家下人,也不知道究竟能在京城待到何時。
小荷正想跟少主說說話,但見雲歸突然冷下臉,又生生将話憋了回去。
好在雲歸的冷色隻是那麼一瞬,下一瞬,她眼神中又恢複成了平日的冷靜,讓人瞧不透在想些什麼。
腳步聲由遠及近,謝珩嘯佩劍而來,雲歸看到了,轉頭示意小荷先行離去。
謝珩嘯見雲歸一派嚴陣以待,便借題發揮的笑道:“顧四姑娘,老夫瞧着你年紀輕輕,性子卻是超凡的穩重。”說完,他就暗中打量起雲歸的神色。
若雲歸順着他的話茬接,那下面該是誇贊一番顧熳忠誠雲雲了。
可雲歸充耳未聞,什麼也沒說,這讓謝珩嘯有些尴尬,他又想提了話頭。
卻不想雲歸直言道:“謝将軍經年可曾到過姑蘇?”
“老夫縱橫四海,去過的地方數不勝數。”
謝珩嘯對雲歸所問之言心知肚明,但就不往上說。
“或者說,将軍可曾來過姑蘇雲宅?”
雲歸難掩煩躁,懶得周旋,直接便問出了疑惑。
可謝珩嘯卻轉頭走向角落,在暗處踢出了偷聽的劍棋,一腳不解氣,又踢了一腳。
“小丫頭,你究竟想問些什麼?”
謝珩嘯趕走劍棋,便又回來直面雲歸。
“我的記憶……似乎缺失了一塊,而隻覺告訴我,将軍也許能助我找回記憶。”
自臨潭村回來後,她忙的像個陀螺,往往連飯都沒時間吃,可心裡就是空落落的,很多小時候的記憶,都記不清了。
“缺失了,那便說明不重要,你一個小孩子家家,何必執着。”
謝珩嘯有意遮掩。
“既如此,那恕晚輩失陪。”雲歸不想自讨沒趣,便借口想走。
她剛邁出一隻腳,隻聽謝珩嘯言之鑿鑿,“你與元莨,并不合适。”
“不合适?”雲歸轉身,驟然覺得肩重千金。
她虛攏的往殿門看了一眼,問道:“那誰與他合适?”
雲歸挑起秀眉,“那個不怕事大的蠢貨嗎?”
“哈哈哈……”謝珩嘯突然笑道:“你倒是不傻。”
雲歸垂下眸,思索片刻後勾起唇角:“大家都不傻,我倒要看看,将軍是否會去助上一臂之力。”
這便是諷刺,有說他助纣為虐的意思。
謝珩嘯不猶豫了,直言不諱:“雲姑娘,你随出身商賈,但在江南生活也算滋潤,何苦來趟京城這趟渾水?”
“甯樂王年輕,對你難保不是一時興起,難道你真想賭上一輩子?”
“今日之後,留言定會塵嚣直上,你當真能頂得住姐妹争夫之言?顧氏又豈會容忍?屆時又是一場争鬥。”
“況且……你父親,顧玉洪,對你的期望定非如此。”
“還有,你外爺的期翼,你都全然不顧了嗎?”
幾句話,字字都在痛結上,擊的雲歸内心顫了又顫。
此前雲歸收到信報,傳言邊境動亂,中州流民漸多,夜晚路邊多見逃難而來的人。
可朝廷并沒有相應舉措救濟。
雲歸于謝珩嘯對面而站,能約摸出他的真實用意。
北邊固防一分為二,一半是謝家鎮守,另一半是顧家的。
原本謝顧兩家相安無事,但時值多事之秋,謝珩嘯才才不同過往計較,欲将姻親捆綁,為國之好。
“晚輩鬥膽,揣測一下,将軍這般态度,當真是體察百姓疾苦,為邊境,為黎民的無奈之舉。”雲歸站出來道。
雲氏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邊關之動自然瞞不過她。
此言倒是出乎謝珩嘯意料,他審視雲歸一番,道“你知道什麼?”
雲歸揉了揉額角,看起來頗為疲乏,這會兒聽着,竟也沒忙着自白。
謝珩嘯身為一軍主帥,對内要整肅軍紀,對外要安撫人心,做出此番選擇并不稀奇。
雲歸現在最在意的是想不起來的過往,和謝珩嘯刻意隐瞞的事。
而謝珩嘯在意的,遠在邊關,無心叙舊。
雲歸為了刨根究底,派出去的人分了三路,一路人馬去了西南,另番人馬去了西北,而第三撥人,則回了姑蘇尋找蛛絲馬迹。
可以說,她是打定主意弄清謝珩嘯當年是否與雲崖有過往來。
“既然将軍是以大義為先,那何不重新考慮雲歸?”雲歸微微欠身道:“雲歸自覺,與軍中益處,比起旁人隻多不減。”
“這倒是句實話。”謝珩嘯點頭,又看了一眼雲歸。
恰好她也盯着他打量,眼裡盡是冷冷的顔色。
謝珩嘯微微一滞,轉過頭去道:“事情不比你想的那樣簡單,我把話放這,你還是老老實實回你的姑蘇做生意為好。”
雲歸平靜地朝謝珩嘯行禮:“無論如何,晚輩謝過謝将軍護佑之心。”
雲歸年紀輕輕,對上謝珩嘯這般氣勢的武将依舊波瀾不驚。
謝珩嘯聽完,便揚長而去。
顧家婢女來傳話,說顧熳醒了。
元莨早就覺着不對勁了,隻可惜顧忌昏迷的人,不好硬扯出自己的袖子。
劍棋自然也沒得空彙報外面的情況。
駱止蓮的臉越來越黑,她親自解放元莨,并将人請了出去。
“胡鬧!”元莨前腳剛走,駱止蓮看着顧熳怒道:“膽子越來越大了!”
她就奇怪為什麼顧熳會突然上去護駕,直到看清行刺之人,便全明白了,行刺陛下,原這稍有不慎被發現,或者是那人的匕首刺偏了的話,真有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顧熳無所謂,看着母親讨饒:“娘~,女兒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
駱止蓮瞥了女兒一眼,“你就是再不想讓那野丫頭當上王妃,也不能如此行事。”
顧熳尚不明此事嚴重,隻勾着嘴唇讨饒,“那刺客原就是死侍,他會死在獄中的,旁人什麼都問不出來。”
駱止蓮愣了愣,反應過來皺眉看着蒼白一張臉的顧熳:“此事還有誰知?”
顧熳仔仔細細想了,說個完全。
末了,駱止蓮承諾,幫她善後。
而元莨一路聽得劍棋回禀,開門便見背對而站的雲歸。
“果然是你!”元莨憤憤道。
雲歸轉頭,“你看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