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薄雨一直沒能融入班級。
這班級和她以前待的地方完全不同,一開始她來的時候,還有同學對她和顔悅色,和她聊天,問她哪裡來的。
那時林知微不在,沒能教她有些話要藏着掖着,這群人是在套話。
被周遭人詢問出自己家世一般,學習成績也在月考成績出來之後很一般之後,她身邊愈發沒有了人。
之後,這群人的目标就轉了向,轉到明顯氣質特别的林知微身上。
但林知微說是留級,實際上有一年完全從學校消失了。
他們問同樣留級的一些人,沒找到有用的信息。
杭州的梅雨季節通常會持續一個多月。
期間溫度上升,濕度隻會比溫度上升得更快,到處都像個水簾洞。
下雨時,她們的體育課都在室内展開。
今天上午就有一節體育課。
季薄雨正常去上,林知微則沒有來。
她上到一半時就有了點預感,舉手說要去上廁所,發現自己來了月經。
季薄雨皺着眉,在衛生間的衛生巾取用盒裡拿出一片密封的。學費貴的學校這點挺好的,還帶着點茉莉花香。
她換好,才又走回操場。
體育老師是個女人,她走向她那邊,告了假,想回班歇息。
老師點了點頭,沒有多問,曬成麥色的結實手臂伸過來,遞給她一小包豎條裝的姜糖,還有兩片帶包裝的止疼片。
——這麼長的梅雨季,老師的皮膚卻一點複白的迹象都沒有。
她曬得很好,不知道以前是做什麼的。
不過每周三次的體育課已經夠季薄雨大緻清楚她的性格。
她一向沉默寡言,同學們都很喜歡她。
不正常的男的除外。
老師沒說什麼,班級裡有幾個打球被換下來、正坐着喝冰水歇息的男生反而眼神頻頻向季薄雨這邊看,笑開了。
“哎,看,又是一個靠生理期請假的。”
“女的用這招百試不爽,男的就不行了。”
“我媽明明跟我說能憋住,這群逼就裝吧。”
他們湊在一起,神色猥瑣地笑起來。
另外一邊女生聚集的群體裡,有幾個明顯聽見了他們的話,從手機屏幕裡擡頭看了過來,眼神不善,帶着鄙夷。
被女生關注,那幾個男的反而更加來勁,張揚地喧嚷。
“喲喲喲,又團結了是吧?”
“瞪我啊?别把爺看爽了!”
季薄雨靜靜聽了一會兒,發現這應該就是媽媽說的,這些人拿她開涮,借題發揮。
媽媽還說,不要給他們借題發揮的餘地。
她學習水平一般,遠沒有林知微聰明,但在某些原始的事上敏銳得驚人。
季薄雨走向女生群,問:“有人有小刀嗎?能不能借給我一把,很快就還,幾分鐘。”
有個女生有,但她握着自己的刀,說:“你别做傻事。”
她說了一個耳熟能詳的集團的名字,眼神向說季薄雨裝的金毛男隐晦地一甩,補充說:“那是他家的。”
季薄雨從來沒聽過。
她茫然地看向她,又問:“你借不借?”
女生歎了口氣,把那把刀遞過來,說:“給,别說我沒勸你啊,你當心着點,男的沒有底線,惹到他們很麻煩的。”
這女生随便一遞,遞來一把開了刃的折刀。
林知微如果在這裡,就能認出來這是三刃木。
刀身5cm。
能上高鐵,能上地鐵,能上飛機。
最重要的是能當開瓶器,很鋒利。
季薄雨拿到趁手的武器,在衆目睽睽之下向那幾個休息的男生走去。
她率先接到一聲滿含調戲的口哨。
——來自那個說女的用痛經這招請假百試不爽的寸頭。
季薄雨完全無視了他,不給任何反應。
媽媽教過她,被人侮辱、欺負的時候,不要尖叫,不要哭,也不要給表情。
欺負你的人正喜歡看這些東西,他們可太知道自己在幹嘛了。
無視他們。
把他們當做空氣。
然後找到機會就開始反擊,把他們打疼,打得再也不敢惹你。
人和其他哺乳動物很大的區别就是,人會使用工具。
用筆,用書角,用摔碎的玻璃杯。用季薄雨拿着的這把折刀。
這些都是你的武器。
媽媽最愛的好孩子,保護好自己。
她走到金毛男面前,手很快,上去給他胳膊上來了一道。
她把握着力道,出手很輕,霎時一道血痕,但不深。
接着腳下速度更快,倒退幾步,退出他們的包圍。
被她劃的金毛男捂着胳膊蹭一下跳起來,叫道:“你皮癢癢了?!”
“卧槽,挺辣啊,看不出來!”
“就這一道你以為你幹嘛呢?逗金昱玩兒呢?”
于是季薄雨知道,這個金毛男叫金昱。
季薄雨沒有回應他們任何人的問題。
因為她有自己的話要說。
她在金昱發涼的目光下說。
“憋住。”
她聲音不大,但很清脆。
在嘈雜的場館裡,這兩個字擲地有聲。
金昱撓了撓耳朵,以為自己幻聽了,好笑地說:“你說什麼玩意兒?”
季薄雨以為他真的沒聽見。
她太老實了。
她指了指金昱胳膊上的傷口,又說了一遍,更大聲了。
“我說,把你流的血憋住,聽不見嗎?”
室内場館漸漸安靜。
隔壁區域,另一個和她們一起上課的班級也看了過來。
鴉雀無聲。
季薄雨看着金昱難看的臉色,不懂他為什麼臉漲成了豬肝色,又說:“你剛才不是說,月經可以憋住嗎?大家都是流血,如果你能憋住,我就可以憋住。”
金昱:“兩個地方一樣嗎!你發什麼神經!我這是胳膊,你那是……!”
很多人在往這邊看。
他終究沒說出陰.道這個詞。
季薄雨仍在糾纏。
她神色很認真,語氣也很認真。
“怎麼不一樣?都是皮膚,都在流血。皮膚是軟的,有彈性,肯定也能憋住吧,你教教我怎麼憋住?這樣我也能學會了。是你說的,可以憋住。”
金昱:“你媽的你有病吧!流血怎麼憋住!”
有女生嘲諷地笑。
是啊,流血怎麼憋住。
金昱說完,也意識到不對,閉上了嘴。
因為進入了自由活動,體育老師剛才戴着降噪耳機,在聽歌。
她被一個女生提醒到這邊的亂象,摘下耳機走到季薄雨身邊,按住她的肩膀。
她的手心很幹燥,也很溫熱,聲音不大,說了句:“不要吵。”
幾個男生觑了眼她的體型,沒敢再叫嚣。
在衆人低而細碎的言語裡,季薄雨知道了體育老師的出身。
她是國家武術散打隊因傷病退役下來的女子70公斤級散打運動員,身高一米八二,武力值驚人。
她走到季薄雨身後按住她肩膀,投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陰影。
沒有男生敢在她這裡找麻煩。
體育老師說:“金昱,給季薄雨道歉。”
金昱怪叫道:“老師,她先割我的!”
體育老師看向季薄雨。
季薄雨指向一個人:“他說,又一個靠生理期請假的。”
接着指向第二個,那個寸頭,“他說,女的用這招百試不爽,男的就不行了。”
然後指向第三個,也就是金昱,“他說,我媽明明跟我說能憋住,這群逼就裝吧。”
“逼”這個字是個破音。
而季薄雨的聲音很清楚,也很清晰。
至少今天,整個場館裡所有的人都聽見了。
完整地複述完畢,季薄雨總結說:“老師,他們先罵的我,所以我就想讓他們教我,怎麼把流的血憋回去。”
隔壁班看着這邊的人群裡,有人哕了一聲。
還有人說了句這男的好惡心。
體育老師嗯了一聲,說:“金昱,道完歉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然後和另外兩個一起,去旁邊角落,蹲起一百五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