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博塔的風景就是好呀…”
諾大的單獨包間内,一張最多能坐五人的圓桌擺在正中央,鋪着桌布,隻擺了三張椅子。雅博市夏季的白晝分外長,六點多,天才剛黑下來,這時候,海和天的邊界最模糊。雅博塔上貴的包間正對着海,李總站在落地窗旁,遠遠看着海。張副組長則在她旁邊一點,看着沿海陸地上的燈火。
“半天沒見,張汀,臉色不好啊。”
落地窗是圓弧狀彎曲的,貼合雅博塔的表面,李總稍一斜眼睛,就能看到張副組長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不斷敲着玻璃杯的手指表明了她心裡有事,并不是在發呆。
“組長的位置沒掙上,還有的是機會,你三十出頭,幹到這個位置上已經夠顯眼的了。”說罷,張副組長并沒有回應,李總便拿肩膀輕輕撞了下張副組長,“喂,張汀,聽到沒有。”
“…我沒想過争組長的位置。”被李總撞了一下後,張副組長回過神來,先是抿了口白開水,随後說道,“比這個嚴重多了,我的麻煩來了。”
“什麼事?和我說說。”
“之前一點風聲都沒走出來。”張副組長重重呼了口氣出來,人在倍感壓力的時候感覺空氣都會變重,“我們那邊,組長的位置不是一直空着嗎。本來,我也沒想着要上去,以為會讓一個本地人來幹。結果現在突然空降了個中央調過來的組長,更要死的是,從上到下竟然都不知道這個消息。下午她忽然就來了,人都到大廳了,大家夥才被通知——還是那個小陳,陳媛,你記不記得,在門口看到了,跑回來跟大家說的。”
聽了這話,李總心裡咯噔一下,笑臉不自覺地耷拉下來,但還是按下不安,出言安慰道:“…雅博市動靜确實大,上面派人來,也不一定沖着我們來,留個心眼就是了。”
“我這幾年算是白白聯絡了遠在夏柳市那麼多人。”張副組長一面說,一面踱步到包間旁側的沙發邊上,把水杯一放,便坐了下去,一隻手攥成拳,重而緩地打在坐墊上,動作小到難以發覺,但那若是打在人身上的,得受内傷。李總和張副組長認識多年,對其為人了解頗深。了解到,哪怕張副組長面上風平浪靜,語氣波瀾不驚,但字與字之間的縫隙裡,她總能聽出對方壓在五髒六腑下的怒氣。李總踩着高跟鞋,坐到她邊上,把酒杯放在她水杯旁,說道:“消消氣,那些人是剛需,幫不上你的忙也得走動,别怒令智昏了。”
“我何止是生氣,李本。”張副組長俯下身,手肘撐在大腿上,拿指節搓着眉心,過小半天,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句,“你不知道我多怕。”
“…你以為我真不怕啊,我們一條船上的人。”李本向後仰着身子,靠在沙發上,“…以後我們得注意點了。”
“之後你和林梵就不要來市政府了,監控可以造假也可以報失,但就怕那個新來的組長死追到底,或者捕風捉影抓到了…林梵那個黑戶,興許還能糊弄過去,你的話,根本瞞不住。”
“你也别來洋芋娛樂了,雖然走的都是小路,但現在這種時候,還是防一下吧。”剛說完,兩人略一擡頭,發現對方的神色都相當凝重嚴肅。熟人間很少看到對方有這種表情,李總便沒忍住笑了一下,說道:“我突然發現,我們之前确實挺明目張膽的。”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我之前一直以為,這張網被我捏得死死的,所以在雅博市可以活得随意一點。”張副組長說着,歎了口氣,“是我疏忽。”
“哎呀,你也沒必要這樣。你們那群同行裡,你算是小心的了。”
“但願我夠小心吧。”
話音剛落,李總便敏銳地注意到了被推開的門——被慢慢地推開,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迅速站起身來,直着背,把背後的麻花辮理到肩前,人還沒進來便先揚起嘴角,轉身對張副組長小聲道:“小何到了。”待何木榮走了進來,便拉開步子迎上去,笑道:“木榮來了啊。菜已經點了,涼菜也上來了,來坐吧。”
見狀,何木榮瞥了眼手表,她是早了三分鐘到的,不過眼見兩人都來了,還是抱歉道:“讓您二位久等了,抱歉。”
“什麼久等,我們剛到沒多久。”李總伸出手,何木榮便馬上握了上去,兩人一面握手,李總一面說道:“新發型很适合你,都可以來我們公司當藝人了。”
“謝謝李總。”何木榮點頭笑道,心裡想着:并沒有什麼想到貴公司就業的欲望。李總松開手,将何木榮帶到椅旁,旁邊的張副組長也靜靜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三人坐在圓桌的三個等分點上,氣氛不算輕松,這種三足鼎立的局面一向會給人帶來壓力。
“休息得還好嗎?來雅博市有沒有什麼不習慣的?”李總招呼着門外立侍的服務員給三人倒水,一邊關心着何木榮。
“一切都好。”說到這兒,何木榮不免想起來一些尴尬的回憶,便又說道,“…就是遇到了些怪人怪事。”
提到這,李張兩人心裡明鏡似的,不消說,這是某個賤人開始發力了。于是也就沒深究,張副組長隻是笑笑道:“現在經濟狀況不好,大家精神狀态差點,也不是不能理解,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就是了。”
“…嗯,我知道。”何木榮隻能這麼說道。但經濟一差,人的精神就能失常到那種程度嗎?思及此,理發店裡此起彼伏的“教主啊!”和“黃x明”又在腦中回蕩,何木榮趕緊将注意力轉移回飯局上。
這時,三位服務員一個人端着一道菜,排成一列,将菜送進來,三人之間的距離一樣、步調一緻,像儀仗隊來給她們送菜一樣。菜上完後,又如此地走出去。
門合上,張副組長第一個拿起筷子夾菜,說道:“我一個朋友有一塊地,準備搭寫字樓,就在裡鐘區,離文鐘區也不遠,你要寫字樓作場地,那裡正好。”聽到這兒,何木榮道謝的話剛到嘴邊,張副組長便補充道:“不過,那一塊地現在還不能蓋——那邊原來是城中村,現在大多人都拆遷走了,隻有那一塊,有個釘子戶,死活賴着不走,補償金已經開很高了,但那家呢,不曉得是真不想走,還是貪更多,到現在都沒個着落。”
原來是要我自己争取。何木榮暗暗想道。她本來就對張副組長沒抱太大希望,這種情況比她預料的還要好,如果是直接給,那就是人情一件,給她個門路去争,那給的就不止那塊地了。
“或許我能幫得上忙。”何木榮先是應下來,但心裡始終覺得不對。她是通過李本搭上張汀的,張副組長難道就這麼信任李本,敢直接給那麼大的東西?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一次試探,在看她的能力,“張副,您給個時間,我力盡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