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麥格教授後面走出了病房,此時外面的走廊顯得空空蕩蕩的,惟一的聲音是遠處鳳凰的歌聲。
“回去嗎?”小巴蒂低聲說。
“回去吧,”莉安點點頭,她的眼睛哭得都有些腫了,鼻頭紅紅的,她哽咽着說,“莫麗,别擔心了,比爾會好的,他不會變成狼人。”
莫麗抽泣一聲,似乎是在回應,她看着精心照顧比爾的芙蓉,放松的喘了口氣。
鄧布利多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此時霍格莫德很難找到一張床位,因為有很多巫師湧到了村子裡,想向鄧布利多作最後的告别,豬頭酒吧變得擁擠不堪,連走廊盡頭那間有臭蟲的房間都以高價租了出去。
莉安每天巡邏之後,就會去醫療翼探望比爾,他一直在霍格沃茨接受龐弗雷夫人的照料,他的傷疤還是那麼觸目驚心,甚至跟穆迪有幾分相似,幸好他的眼睛和雙腿還完好無損。
不過他的性格似乎一點兒沒變,惟一有所改變的是他現在突然酷愛吃煎得很嫩的牛肉了。
“幸虧他要跟我結婚,”芙蓉一邊幫比爾把枕頭拍得松軟一些,一邊高興的說,“因為英國人總是把肉煎得太老,這話我說過好多遍了。”
莉安對她笑了笑,“我認為法國美食很棒。”
“你很識貨,”芙蓉贊賞的說,“我知道你來自勒洛伊家族,而普威特也是法國的家族,隻是幾百年前來到英國征戰,然後定居在這裡,你其實是個标準的法國女人。”
(Prewett,法國姓氏,意思是“骁勇、正派”,普威特家族是諾曼征服時期的法國貴族。)
(Leroy,法國姓氏,意思是“國王”,但并不是君主後裔的意思,而是勒洛伊的祖先——大魔法師托賓,獲得了當時的國王查理曼大帝的财産和土地。)
莉安點點頭,“是啊,我在法國還有個莊園,那裡盛産葡萄酒。”
“所以我才說,喬希娶了你,他真的很幸運,”芙蓉感歎道,“以前我不知道你喜歡他什麼,畢竟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英俊,但現在比爾也沒那麼英俊了,可我還是喜歡他,突然就有點理解你了呢。”
莉安差點憋不住笑容。
畢竟小巴蒂真的很英俊!他臉上的雀斑恰到好處,十幾歲時隻是單純的帥氣,現在年齡上來了,眼尾有了紋路,反而多添了幾分性感,哪怕她不是個顔控的人,有時候也會被迷得神魂颠倒,就算小巴蒂是個神經病,時不時發瘋,有時又會顯得非常粗暴,經常折騰得她下不來床,但看到他的臉,她就總會沒出息的原諒他了。
如果芙蓉看到他的真面目,估計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看來我隻好面對現實,他是真的要娶她了。”離開醫療翼後,金妮歎着氣說。
“她還好吧,”莉安驚訝的看着她,“至少她是真的愛着比爾,并不是單純被比爾的外貌所吸引,這很可貴。”
金妮勉強笑了幾聲。
“唉,既然媽媽都能忍受,我想我也沒問題。”
兩人在門廳分别,當城堡大門映入眼簾時,小巴蒂已經在那裡等着了,他的鬥篷在夏日靜止的空氣裡幾乎紋絲不動。
“斯内普現在怎麼樣了?”兩人并排着往霍格沃德走去時,莉安問道,“部裡的人手還在尋找他,但沒有線索…”
“當然不會有,”小巴蒂說,“除非他們找到伏地魔才能找到斯内普,他們在一起呢。”
“沒想到還真讓小馬爾福得手了…”
“就憑他?”小巴蒂不屑的撇了撇嘴,“這是計劃好的,順水推舟罷了,你沒發現鄧布利多那隻枯焦的手?那是一個高明的詛咒——伏地魔的詛咒,鄧布利多很快就會死的,他沒想着瞞我,因為他知道瞞不過我。”
“你之前沒告訴我呀!”
“那是我不知道他打算怎麼死,現在知道了。”
他們在漸濃的暮色中往豬頭酒吧走去,空氣中充滿溫暖的青草氣息和湖水的味道,莉安歎息一聲,惆怅的望了望如今擁擠的街道。
“人都會有這一天的…”
“但是巫師的壽命很長,”小巴蒂安慰道,“我們會在一起很久。”
“我希望是這樣,”莉安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的說,“巴蒂,陪我久一點兒,好嗎?直到我死去——”
“那你也要陪我久一點兒,”小巴蒂有些心不在焉,“别再讓那種事發生了,别讓我得到又失去,你不能這麼做,丢下我一個人是很殘忍的事。”
“我答應,”莉安抱着他的腰,輕聲的說,“我答應。”
小巴蒂勾了勾嘴角,用義無反顧的柔情和愛讓他待在正義的一方,是她在面對他時慣用的伎倆,她當然也猶豫過,要麼不經意的想趕他離開,要麼讓他扮演一個被遺忘的人,一個等待的人,一個徘徊的人,一個抱着希望的人。
如果他最終決定離開,她一定會苦不堪言,她的心會稀裡嘩啦的碎掉,變成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再也拼湊不出完整的樣子,因為這證明了她的愛沒有任何結果,證明她抱着最渺茫的希望賭一個拯救他的可能,卻是失敗。
他的雙手環繞在她背後,撫摸了她單薄的後背和漂亮的淺金色長發。
這一刻,最美麗的長發留在他手中。
多美的景色啊,不是嗎?
因為霍格沃茨特快将在葬禮後一個小時出發,所以沒有保護學生的必要了,傲羅指揮部已經下令暫時撤回傲羅小分隊,也包括莉安,于是一大早,赫洛就背着莎莫回了祖宅。
吃過早飯後,小巴蒂喝了一口櫻桃汁,兩人往霍格沃茨的方向而去,這條路上已經有不少人了,他們都是來參加葬禮的。
進了城堡大門,所有人朝着黑湖的方向走去,這是夏季一個最美麗宜人的日子,溫暖的陽光照在人們的臉上,他們默默的走向排列着好幾百把椅子的地方,椅子中間有一個過道,前面放着一張大理石桌子,所有的椅子都朝向它。
一半椅子上已經坐了人,這些人魚龍混雜,有衣衫檻樓的,有整潔體面的,有老年人,也有年輕人,鳳凰社成員悉數到場,莉安發現,唐克斯的頭發又奇迹般的變成了耀眼的粉紅色,盧平正跟她手拉着手,他們旁邊的小天狼星看起來神情十分古怪,一副正在做激烈的思想鬥争的模樣。
韋斯萊夫婦已經到了,芙蓉攙扶着比爾,後面跟着穿黑色火龍皮夾克衫的弗雷德和喬治,她甚至還見到了古怪姐妹的低音提琴手,霍格沃茨特快上推小車的女巫。
城堡裡的幽靈也來了,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他們,隻有走動時才能辨認出來,在明亮的空氣中閃爍着虛幻的光芒。
莉安沒有跟魔法部的人坐在一起,而是在靠近湖邊那排椅子中間找了兩個位置,和小巴蒂坐了進去。
人們在小聲的互相交談,聲音像是微風吹過草地,而鳥叫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人群還在不斷湧來。
康奈利·福吉經過莉安身邊,朝前排的座位走去,他愁眉苦臉,看到莉安時,臉上的表情變得憤恨,但又摻雜着一絲恐懼。
莉安輕蔑的瞥了他一眼,福吉已經下台,并且在魔法界臭不可聞,就算他死了,也會遺臭萬年,他根本不敢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斯克林傑最後出現,他跟麥格一起坐在前排,神色十分莊重,此時全體人員都已落座,緊接着,宛如另一個世界的仙樂飄來,就在陽光照耀下的清澈的綠色湖水中,就在湖面下幾英寸的地方,一支人魚組成的合唱隊用人魚的語言在婉轉歌唱,他們蒼白的面孔蕩漾不定,紫色的頭發在他們周圍漂浮。
這音樂明明白白的訴說着哀痛和絕望,禁林裡得馬人也來表示他們的哀悼,他們沒有走到空地上來,而是半隐半現地站在陰影裡,一動不動的望着這邊的巫師們。
此時,海格沿着座位中間的過道慢慢往前走,他無聲的哭泣着,臉上挂滿亮晶晶的淚水,他懷裡抱着鄧布利多的遺體,用綴滿金星的紫色天鵝絨包裹着。
海格把遺體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然後順着過道往回走,就在這時,音樂停止了,一個頭發濃密、穿一身樸素黑袍子的小個子男人從座位上站起身,站在鄧布利多的遺體前。
莉安沒有仔細聽他說什麼關于鄧布利多的高貴的精神、學術成就、偉大的心靈,畢竟這些都沒有多大意義,她隻覺得一個對抗黑魔頭的标杆倒下了,這讓她有些茫然無助,眼淚噼裡啪啦的掉了下來,在她腿上滾落。
她突然想起兩年前鄧布利多蹲在水邊,差不多就在此刻她坐的這個位置,他用人魚的語言跟人魚的首領交談,或許他們之間也還是需要一場對話,他應該有一些話要留給她,最少,他應該要确定她到底能不能完全控制小巴蒂再死去的…
她又想到鄧布利多那個悲哀的表情,“可我希望能,莉安,我希望能…”
于是,突如其來的,可怕的事實朝她襲來,鄧布利多死了,不在了…他們到底要怎樣去打這場注定要輸的戰鬥呢?鄧布利多說,重要的是不斷鬥争、鬥争、再鬥争,隻有那樣才能把邪惡控制住,雖然永遠不可能完全消滅…
小個子男人終于說完,回到了座位上,耀眼的白色火焰從鄧布利多的遺體和那張桌子周圍蹿了出來,火苗越蹿越高,遮擋住了遺體。
白色的煙袅袅的升向空中,呈現出各種奇怪的形狀,仿佛一隻鳳凰歡快的飛上了藍天,但緊接着火焰就消失了,那裡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墳墓,把鄧布利多的遺體和安放遺體的那張桌子都包在了裡面。
無數枚箭像陣雨一樣射向空中,禁林中的馬人們轉過身體,消失在陰涼的樹叢中,那些人魚也慢慢沉入綠色的水底,再也看不見了。
莉安坐在熱辣辣的太陽底下,仿佛清清楚楚的看見那些逝去的人一個個站在她面前,她的爸爸、媽媽、叔叔,最後是鄧布利多,然而現在除了迷途知返的丈夫,沒有人能和她并肩而行了,沒有人會理解她為何要嫁給他,鳳凰社的人更不會,她必須抛棄那個早在四歲時就應該丢開的幻想——不再以為誰的懷抱會保護她,不讓她害怕。
小巴蒂一邊把她的頭按在肩膀上,一邊抿了一口櫻桃汁,他冷靜的可怕,在一衆哭泣的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
斯克林傑剛剛又在哈利面前受了挫,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珀西和魔法部代表團的其他成員都在座位上等着他,路過哭得厲害的唐克斯和莉安以及金斯萊身邊時,他隐晦的瞪了這三個吃裡扒外的傲羅好幾眼。
都是鳳凰社的人!他一定會找各種理由把這三個人支得遠遠的!
金斯萊&唐克斯&莉安:你是真的勇。
如果莉安能聽到斯克林傑的心聲,隻會毫不客氣的嘲笑他,何止都是鳳凰社的人啊。
唐克斯的丈夫是狼人,而她的丈夫是食死徒,這可比他認為的“鳳凰社的人”聽上去還要恐怖百倍不止。
“斯克林傑又在打波特的主意,想要救世之星給魔法部站台,”小巴蒂毫不客氣的小聲嘲諷道,“他甚至還在打你和唐克斯的鬼主意,你等着看吧,金斯萊在麻瓜首相那裡,已經被他變相驅逐出了權利中心,至于你嘛,親愛的,混淆咒在等着你。”
“這時候還有心思内鬥,黑魔頭都快跳到他臉上了,”莉安反感的說,“鄧布利多的死,魔法部已經調查清楚了,也在通緝斯内普和小馬爾福,他一點兒都不擔心嗎?連鄧布利多都中了暗算,他以為他能躲過去嗎?靠誰?難道靠德力士那個大傻瓜給他做保镖?”
小巴蒂真的很想笑,但他怕自己不合時宜的笑聲會引來注意,隻好把臉埋在妻子的頭發裡,身體抖得厲害。
“據說麥格在考慮關閉霍格沃茨,”莉安皺着眉頭,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很多家長已經把孩子接走了,鄧布利多一死,大家好像都沒了主心骨。”
“它不會關,”小巴蒂笑夠了,正色道,“在這裡并不比在家裡更危險,霍格沃茨反而更安全一些,幾位教授的戰鬥力很強,不過伏地魔打算在學校裡安插自己的人手,慢慢引導這些年輕的巫師。”
“他想怎麼做?”莉安吃驚的看着他。
“當然是從小洗腦,灌輸純血統那一套,”小巴蒂扔掉了伏地魔的安利,“雖然我本身就是純血統,但我并不認可純血至上,我隻是單純的想學黑魔法,并且他對我很好——當然,現在依然對我好,隻是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真相,不能像從前那樣死心塌地的效忠他了。”
“你發現他并不像你的父親?”
“不是,”小巴蒂搖了搖頭,認真的說,“我見識到了真正的毫無保留的愛,如果說我母親愛我,是因為我是她的兒子,血緣讓她愛我,如果我并不是她的兒子,她很有可能不會愛我,但是你不一樣。”
“你是真正的愛我,”他溫柔的說,“無論我本性如何,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愛我。”
良久的沉默,人群差不多已經散光了,落在後面的人讓出很大一塊地方,讓龐然大物般的格洛普——海格的巨人弟弟摟抱着海格通過,海格的哀号聲仍然在湖面上回蕩。
“回去嗎?”小巴蒂問。
“好吧,回家去吧。”
“去你的姑媽家,”小巴蒂說,“等忙完了,然後我就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去哪兒。”
“去陋居幹嘛?”莉安不解的問,“有什麼可忙的?你不想多陪陪孩子們嗎?”
“比爾和芙蓉的婚禮,親愛的,你果然忘了。”
莉安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有些沮喪,她差點把這件事給忘掉了,雖然現在的魔法界看上去危機四伏,風雨欲來,但仍然存在婚禮和愛情這樣美好的事。
“是啊,但是沒有這麼快,我們可以先在家裡待一陣子,”莉安放松的倚靠在他胸口上,緩緩的吐了口氣,“雖然我沒有婚禮,但是我很樂意看到别人的幸福。”
“看來你真的把紅毛放下了,”小巴蒂意問深長的看着她,挑高了一邊眉毛,“可是那天在醫療翼,還是情不自禁了對吧?”
莉安打了個哆嗦,哀求的看着他,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他的領口,“你之前沒計較,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件事了,巴蒂,比爾是我的表哥,那隻是親情…我不能和他完全斷絕關系呀。”
“哦。”
莉安聽到他這個拐了幾道彎的音色,連忙一頭紮進他懷裡,惶惶不安的抱着他。
她害怕他是在心不在焉的重複或嘲笑她才抛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短語,讓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很喜歡他以獨特的音色說話,或者嘲諷,因為那是他表達感情的方式,她緊緊的摟着他的腰,迫不及待的想要親吻他。
“别這樣,你知道這并不是我的臉,”小巴蒂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又變得嬌豔欲滴的紅唇上,邪肆揚了揚眉毛,“我很高興看到你對我用美人計,我必須承認,我中計了,我上當了,這邪惡的陽謀讓我無法逃脫。”
“你這個無賴!是你先動手的!”
“對,我龌龊,我無恥,但你很喜歡。”
有一瞬間的沉默,小巴蒂的另一隻手掐在她的腰上,手指陷了進去,那部分的她的身體就像此刻黑湖的湖水一樣柔軟。
他不由自主的控制住了她,因為怕她很快就會正襟危坐,收回這份依賴,像以前那樣打算說出一些刻薄的話,那些話聽起來惡毒、傷人,或者是一些兇猛、牙尖齒利、冷酷無情的話,可以撕裂人類的任何情感,刺穿他這個成年男人心中那個充滿渴望和無助的孩子。
那些話聽起來很扭曲,容易被曲解,但他總會敏銳的發現,她是出于愛——她憤怒、恐懼、灼人、言不由衷的愛。
“是啊,我喜歡。”良久的沉默後,她說。
十幾年前,他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活在當下——總有一些東西會被攝魂怪和奪魂咒偷走,但此刻他密封在一個心室裡的東西不受控制的流滲到另一個心室,她讓他的心像一顆瓣膜封不嚴的衰老心髒。
“如果這個世界擁有更多的愛,鄧布利多會比任何人都更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