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一點點清醒，我手動了動，摸到身下厚實的褥子，一床錦衾擁着我，我好像還圈在烏衣郎的臂彎裡。

“太子？太子醒了！″耳旁的聲音伴着驚喜，幾道人影擁了過來。

我輕輕轉動視線，呻/喚般發出聲音:"小、小真呢？"

"殿下，她也醒了——太醫給殿下開了藥，說需要調養。藥煨好了，小人這就給殿下端來！"

"小真呢？太醫看過了嗎？"

回答略有遲疑:"太醫也給闵孺子瞧過了，落胎失血過多，給開了些補血的湯藥……"

我撐着床要起身，常詢忙來扶我。“快！我要看看小真！"

小真眼睛張開了一半，面色仍舊蒼白。眼珠半掩在眼睑中，如烏雲背後的月亮，黯淡無光。

"小真!"我抓起她的手，又怕弄疼她，隻松松地握着。

睫毛輕顫，她的眼珠動了動。目光虛弱地移到我臉上，她努力地扯着嘴角，眼神還是空茫。

身上還留着别人的餘熱，我有點不敢正視小真的雙眼。

"太子……”她費勁地喚我，我聲音哽塞，隻能握握手指回應她。

我回頭怒喝:"藥呢？小真的藥呢？"

我看着她們把藥端來，看她們将小真扶起，又守着她們一口一口給小真喂下。

熱熱一碗湯藥喝下，小真又沉沉睡去。我很不放心，夜裡翻來覆去，天一亮就去看小真。

小真比昨日精神了一點，說話有了些力，可眼神還是沒有光。

我握着她的手,不知該怎麼安慰。

"小真，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嗫語着。小真目光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沒有看我，若即若離地望着半空。

"會，嗎？"她雙眼無神，似信非信。

“會的！一定會的！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我不知是安慰她，還是真這麼确信。

她望着我，眼底閃出微光。我以為她相信了我，正在高興，她卻扭過頭去。她眼裡的，是淚。

她背過臉，不讓我看見。

我昏茫茫不知該幹什麼。

捏着我的石頭，坐了半天也沒動刀。

"太子！″常詢猶猶豫豫地湊近，“窦大人婚事臨近，殿下是不是也該準備準備啊？"

"準備？準備什麼啊？"

“後日就是窦大人昏禮……”

我手一松，石雕骨碌碌滾到地上，常詢忙不疊地拾起。"還好還好，沒砸到殿下……″

不提，我都忘了。

以為忘掉的事，一經提起，心裡破碎的地方還是會刺麻麻的疼，好像那些縫不起來的碎塊破片，在心底碰着挨着，相互磨/搓。

常詢把石頭交回我手上。"朝中官員都要去觀禮……按照先例，一般會派太子前去賀喜——"

我目光定在幾上，手指蜷起又打開。"父皇不會叫我去的。″

他才不會讓我出去，丢人現眼呢，尤其在這麼多人前。

“小人意思是，陛下不一定會派太子去，但照慣例，他們得在成昏第二日，來宮中謝恩。到時，要谒見陛下，也得谒見太子——”

"知道了，所以我要作好迎接他們的準備，是嗎？"

"是。還有，接見時穿的禮服，準備的賞賜，黃門已提前備好。殿下要不要看看？″

我根本沒有看的心思，但還是點了下頭。"好。″

常詢這人，我說不上他有多好，但為人很機靈，之前我看到有樂師用埙伴奏，好奇地問了一下，他立即給我弄了個來。

我挨個用手戳埙的眼孔，就是不用吹。

請我查看禮袍，禮品，不過是做做樣子。

送給新嫁娘的禮物，無非是鲛紗，彩錦，珠寶，但我看到這些，脫口說了句:

"她不會喜歡的。″

說不出所以然，就是本能地覺得她不喜歡。普通女子喜歡的東西，她一定不會喜歡。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可能永遠不知道她喜歡什麼。

贈給中郎将的，是玉帶，烏木柄鑲金馬鞭，和金絲嵌寶花馬鞍。

"送窦大人的馬，還在馬廄。太子也去看看？″

黃門的聲音，尖細中帶了點挑釁。

雖然我不懂，但禦馬自然不會有壞的。隻有好，更好，極好的差别。

吸引我的是顔色。

一進馬廄，一匹馬便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

黑得發亮的馬兒，渾身上下閃着玄鐵的光澤，甩着長長的鬓毛，噴着粗重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