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來自心底,陰暗沉重,如泥潭裡盤旋的蛇。
主上益發寵愛太子,太子麗裳,一日一換。偌大的樓殿,迷離的服飾,圍裹着月韻霞姿,引人遐思,卻又處處禁忌。
主上要在禁軍中選一人,教太子騎射,而太子張口提了我。
我心間,一絲蓬勃的欣喜。
選馬的時候,他想要黑馬,他以前,可從不喜歡黑色。
身着新裝的太子,花色嬌妍,無人可以抵抗。
那一個時辰,他完完全全屬于我。
我故意對他嚴厲,幾近無情。他淚珠撲簌撲簌,我絲毫沒有松口。
我扶他上馬,下馬,動作再正常不過。我的心思,幽暗曲折。
盧沛和我不同,看得出,他和我有差不多的想法,但他毫不掩飾。還好,第一次見面,太子就對他明顯嫌惡。
太子開始撒嬌,鬧脾氣,他的一舉一動,都像孩童賭氣。
争執間,他要我不得回家,我順勢應下。
但,坐鎮朝堂近三十年的主上,心思同樣缜密。
宮宴上,他反複打量我和太子,目光深沉,掠過一道寒星的光芒。
我眼裡,心頭的明珠美玉,被他玩弄于股掌。
仲秋方過,闵孺子的死,擊倒了太子,他在東宮休養,暫時中斷了騎射。
聽聞太子處死了一個舞姬。闵孺子的死,濃重地壓住了他,似一道血淋淋的傷口,讓他變得喜怒無常。
他的一颦一惱,也帶着主上的影子。
我等在校場,并不指望他會出現。
他來了,一腔愁苦,滿目神傷。
騎到一半,他駐馬愣神,呆望着天際。
一顆心,已然飛遠。
他神情漠漠的問我何時秋獵,并索求野雉羽。
聽說太子很親近那個舍人,他每日變着花樣讨他歡心,用歌舞美食迎合太子。
太子對闵孺子好似真心,他也真傷了心。
他不時回偏殿歇上一歇,就像躲進昔日回憶裡。
主上到底起了戒心,将我調回寝殿,另讓虎贲中郎将代替我守衛東宮。
看不見我,他才真正想我。
看見我時,他笑意盎然。
我同他講到小時騎馬的事,我告訴他,也是告誡自己,凡事不可急于一時,再難再苦,也要忍,忍到雲散月明。
如果我隻是介普通軍士,我拼上這條性命,也要與太子親近一晌,隻圖一刻歡娛。
他聽了又像沒聽,問我秋獵會不會騎玄風。
即将到來的秋獵,暗波湧動,他不知,他不解。
誠王勾結朝官,暗通書信,我已一一密奏主上。欲擒王,先斷其臂膀。
後一日,太子沒來騎馬,我習以為常。
太子做事,随意,随性。
之後聽聞,他又幸了一個女樂。
他毫不避諱的向我抱怨,太子妃多麼的古怪,煩人,随後又問及傅氏。
她成了我的妻,仍無法打斷他的思慕。
我聽着,心中五味雜陳。
秋獵,我帶羽林衛随同護駕,教習的事,主上吩咐,由盧沛代為。
我射中一隻最美麗的錦雉,拔下它的長羽,揣進懷裡。
秋獵遇刺,誠王救駕受重傷,是意料,也是意外。那支箭,本就是沖誠王去的。
主上向誠王盡展慈愛,宮人又開始慢怠太子。
主上把誠王捧到最高,也會摔得最重。
望着太子的窘境,我不能多言,不能多語。惟有,托舍人轉交我帶回的雉羽,以示慰籍。
雉羽的顔色,就像太子十二那年誤以為鳳的那抹霞色,不知太子記不記得,但他一定喜歡。
主上捧着誠王,也拿捏着太子。
寝殿屏風上,多了一幅美人帛畫,都說是畫工依照主上描述,畫出的徐皇後像。
畫中人梳飛仙髻,花钗飾,豔服鮮妝,神情淡散。
他不是女子,更不是徐皇後。
我低下眉眼,再一次,壓住胸中騰騰怒火。
怒火暫息,殺心已起。
那一日,大雪落滿國都。太子身着錦裘在雪地裡蹦跳,如破雪而出的紅色花朵。
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夠到的距離,卻是遙遙對望,遠比天涯。
天冷,太子快些入殿。寥寥幾字是我唯一能表達的深情。
好歌好舞,一場盛宴,一場劍影刀光,歡愉滿盈的大殿,成了殘酷的刑場。
小寺人打翻酒爵,弄濕誠王的衣袍。
尚衣軒的燈盞,已撒入迷香。
主上不惜犧牲一個美人,也要将誠王踩入泥濘。
何況董美人早對誠王有意,隻是美人有心,公子無夢罷了。
偷偷跟來的太子,在主上的怒吼咆哮中,吓得腿都站不穩。
袖中金珠掉到地上,他也毫無察覺。
一片紛雜裡,我默默拾起金珠,藏進衣甲。
我奉命搜查董美人宮室,也查抄了誠王府。證人證物,都明明白白,環環相扣。
隻有一項是真的,誠王與朝臣私交往來的書信。
董美人情急之下昏了頭,竟想刺殺仁證,進一步坐實私通的罪名。
朝堂上刀風霜劍,誠王辯無可辯。
太子的近侍找了一夜金珠,而那顆金珠被我揣在身上,整整一夜。
貼在離心最近的位置,如一團小小的火焰,點點閃爍,平靜而溫暖。
朝宴後,我把它還給太子。
太子開心得忘了禮數,直接伸進我掌心,取走金珠。指掌相觸的一刻,欲/望在心底蜿蜒,如暗河汩汩流淌。
太子主動要學騎馬。
我在馬上摟着他,像擁住一朵柔軟輕飄的雲彩。
欲,滲在每一片毛孔,每一次呼吸,如火/蛇撩過,向外,向外,滔/滔而出。
誠王妃,其/蠢如/豬。
她到處奔走,求闵宗正,找太子,求趙昭儀,甚而求到我阿母門前。
她不惜與太子妃鬧翻,說出長姊代嫁的私密來。
而被視作癡傻的阿碩,卻知道何時該苦,何時該笑。
誠王妃的所作所為,加深了主上對誠王厭惡。
誠王倒了。但大臣中還有人不服,用成王救駕負傷一事,證明他的孝心,為他辯護。
太子為誠王求情。也是主上授意。
在太子的眼淚和哀訴間,定下誠王争奪太子位的罪名。
我适時出頭,揭發刺殺是假,乃誠王布局,摧毀文臣們的信心。
他們再也,無話可說。
大将軍被撤,誠王流放允州,再無翻身之力。
主上,把宮中郎衛、兵衛都交我執掌。
而盧沛,接管北營。
一内一外,又是新的權衡。
太子朝我盈盈一笑,如花映白雪,春色無聲,嫣然。
如此可愛,教人如何不心醉?
我把欲藏在黑夜裡,沉迷,迸/發,噴/薄。
太子與太子妃之間,悄然發生了變化。
我離開那幾日,太子沒讓盧沛教他騎射,太子妃教了他。
太子看太子妃的眼光,多了一絲柔綿。
宮裡傳揚着喜訊,太子妃有身。
我沉默,無語,無奈。酸苦的感覺在血液裡奔流,誰能懂,誰能訴?
(待續)
(2025年2月4日14:26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