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接手了那對父子，帶路的事則由鋼闆負責。起初，鐵皮并不同意：“家裡還有孩子呢！爹媽和爺爺都不在，誰去照顧？再說了，你就是個普通人，能頂什麼用？”

鋼闆挑眉，故意瞪大一隻眼睛：“你說誰沒用？”

鐵皮瞬間被勾起兒時因頑皮被保姆各種胖揍的回憶，渾身發抖，狀若鹌鹑。

鋼闆将一行人領到禮堂附近的某處地下室前，輕扣鐵門，等待三秒，其中反傳出幾聲輕響。爾後，她舔舔手指，在門上畫圈，線條首尾相接的一瞬，圓内坍縮下去，形成如黑洞般黝黑的傳送門。

她朝跟在後頭的克勞克等人點點頭：“進來。”

鑽入其中，空氣發涼，克勞克打了個噴嚏，悄悄裹緊長袍。面前的空間完全封閉，找不到任何門窗，兩側的白熾燈尤其亮堂，照在空無一物的石地磚上。如果說外界的矮人建築走的是樸素風，那這就連極簡都算不上。

幾把桌椅是此處全部的家具，赤銅族長坐在靠牆的辦公桌後，身周數面水晶屏環繞，每面屏中都有矮人向他說着什麼話，明明距離不遠，卻連多倫都沒法聽清一絲一毫。

約五分鐘過去，赤銅揮手，水晶屏閃滅，貼回身後的牆上，與普通鏡子一個樣。他看向克勞克等人，示意上前。

三人聽命，鐵皮正要跟上，鋼闆将他攔下，對他搖搖頭。

克勞克似是跨越了一道不可見的膜，體感有些滑膩，大概是隔音術式一類的東西。赤銅讓他們坐下，甚至貼心的為多倫準備了合适他體型的座椅。

“告訴我近期的調查結果。”赤銅沒有任何客套。

艾薩克與克勞克互通眼色，最後決定由艾薩克上前陳述。赤銅翻弄手上的資料，不斷與艾薩克的叙述做對比，面無表情，不知所想。

語畢，族長沉默良久，将手中書稿放下：“現在，跟我說說與愛德華的遭遇。不用詳述過程，給我推斷，再離譜都行。”

“我不推薦聽取不靠譜的推論，或許會對認知造成先入為主的印象。”艾薩克勸道。

“無妨。”赤銅擺擺手，“一個個來，我想聽聽不同的看法。”

艾薩克咽口唾沫，思考良多，才無奈開口：“行吧行吧！說錯了可不賴我！”

“今早，我調查過被當做陷阱的那些術式，發現構成術式的要素相當粗略，結構極其不穩，大概隻能存在一天時間，到今早就會失效。”

“這樣太奇怪了，如果我是兇手，準備逃跑路線一定會讓陷阱的有效時間盡量長些。畢竟，我并不知道矮人什麼時候找上門來，且身為案件相關人，被監視的情況下還要抽空每天修補陷阱，并不現實。可事實上，愛德華準備的逃跑手段僅限今天有效，仿佛知道記者案會當天告破一樣。”

“我也考慮過是不是有其他手段監視搜查進度，可仔細想想，還是不可能。直到下午為止，記者案的進度一直為零，直到抓捕前的半小時才正式确定證據與真兇，而半小時設置多個陷阱又是不夠的。”

“還有一點相當令人在意，愛德華團隊出車禍的地點離聚落有二十公裡遠，說明聚落的封鎖對他們毫無作用，假設他們真能提前預知拘捕到來，應該在鐵皮他們找上門前就撤退才是。”

已知愛德華持有聚能型魔力紊亂炸彈，這種武器隻有軍方持有，就算從黑市也極難夠得。而且，有人為他們提供了逃亡的車輛，那輛車從報道來看體型不小，要在聚落藏起那麼一輛車，還得帶嚴禁的危險品進來，沒有人幫忙是不可能的。”

“雖目前沒有任何證據，但出于您的要求，我就說說最終推論：結合違禁武器、不自然的陷阱以及乘車逃亡來看，必定存在幕後主使，且這名主使既能在聚落安置‘釘子’，還得有雇傭極強占蔔師的财力與人脈。目前聚落裡，有能力和條件辦到這點的人隻有一位——”

“我們敬愛的王太子，克裡西斯殿下。”

克勞克有些驚訝，與自己和多倫不同，艾薩克可是土生土長的庫卡撒人類。克裡西斯王子在政治宣傳中一直是很不錯的形象，大多數平民對王室和小貴族都相當尊崇他。

可從艾薩克對懷疑王子毫不猶豫，這就是赤銅放心将調查交給他的原因嗎？

可惜赤銅并不買賬，反問：“你說，他的計劃之所以奇怪，是因為聽了某位占蔔大師的話？”

“我是這樣認為的。”

“可你要明白，哪怕是最強大的預言術，得出的也隻是預言，而非結果。在涉及未來的術式上，一種預言可能有上百種解法，隻能起到警醒、預防的效用，曆史上以占蔔或預言為前提的計劃從未成功過。”

艾薩克依舊堅信他的主張：“我就說有漏洞啊！可目前沒有其他解法，完全預知是隻有神才能辦到的事，愛德華總不可能請了尊神吧！”

赤銅盤弄着手中鋼筆，筆頭一下一下敲在紙面，良久，他點點頭：“不錯。”随後讓艾薩克退回，克勞克站出。

“你調查過程中曾與同伴分頭行動，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麼。”

克勞克撫摸下巴，有些猶豫。并非是不知說什麼，而是在考慮什麼不該說。比如黃銅夫人的墳墓，要是鐵皮問起是怎麼找到的，他該如何回答？

他已從過去的黃銅夫人口中知曉了自己的異常來自于神性與權能。克勞克沒從書上找到這兩個概念，但聽名字就知道很珍貴，簡單的暴露真的好麼？

沒人知道坦然換來的到底是什麼，他決定還是暫且按下不表，說起次要的發現與推論來：“我同樣認為克裡西斯殿下目的不潔，與艾薩克不同，得出這點的線索來自其他方面。”

“我第一次接受這種類型的委托，邏輯推理并非我的強項，所以我決定從行為邏輯與動機上推斷。在我調查時，記者案還未告破，而戴安娜案線索太少。所以，我的推論主要來自疑點密集的約拿案。”

“昨天下午，我們三個曾交換過看法，發現艾薩克所推測的手法有個大前提，那就是克裡西斯殿下必須登場。若不如此，兇手藏在推車中極有可能暴露，按原計劃，女仆長本會帶至少兩位女仆一同更換桌布，正是王子的登場，才讓女仆長改變主意。”

赤銅沉聲問：“你的意思是，我們日理萬機的王子殿下，撥冗來到我們小小聚落，就是為了當個殺人案的幫兇。”

“當然不是。”克勞克立即否認，又沉默些許，道，“目前我也不清楚他的目的所在，但還有一點可以确認。要設計這個手法，兇手必須對女仆長的為人與當天會場布置有所了解。”

“這與我們推測的斯比瑞恩是兇手相沖突，這時，我想起來您曾提過，矮人内部疑似出現内奸，如果這位内奸參與會場布置或知曉開幕式計劃，并暗自與斯比瑞恩聯系，一切就說得通了。甚至，可以再進一步，愛德華的違禁品說不定也是内奸暗地開綠燈。”

赤銅翻弄手上記錄：“我們從未放棄過揪出内奸的狐狸尾巴，但可選人數實在太多，一直沒有突破。還有我那親愛的兄弟……你剛清醒，有些事還不知道。昨日，收到你倆的推論結果後，我立刻派人前去拘捕斯比瑞恩，卻四處碰壁。他、洛默爾乃至琺畢安，昨天接二連三的失去信息，宛若人間蒸發一般。”

克勞克微怔，這件事還是頭回聽說，黃銅夫人的養子女們接二連三的失蹤，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赤銅揮手，讓他退回：“下一個。”

多倫四下張望。

赤銅挑眉：“下一個！”

克勞克用手肘輕碰龍人的大腿，他才反應過來，上前幾部，頭低下去。明明高大壯碩，卻不敢直視一位矮人，怎麼看怎麼滑稽。

“開始吧。”赤銅點點下巴。

多倫沒想到自己也要說，大多數時間裡，他都是感謝端茶倒水之類的雜活，頂天了幫忙采集些信息。不是沒有試圖思考過，可他的思路相當笨拙，要不是克勞克與艾薩克解釋得清楚，甚至連推論結果都聽不懂。

他在心裡抓耳撓腮，偷偷瞟向身後同伴，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但在赤瞳面前，不說些什麼感覺又不像話，怎麼辦？怎麼辦！

“不要勉強。”克勞克在他身後小聲安慰。

艾薩克不大贊同的瞟了克勞克一眼，也低聲建議：“說些什麼！總有從你的視角才能看到的事吧！”

自己才能看到的事？他就隻是高些，力氣大些，視力與聽力好些，嗅覺……一抹花香飄過鼻尖，靈光乍現，脫口而出：“我，我想起來了！我聞到愛德華先生手上有花的香味！”

那是他被摁地上時偶然嗅到的氣息，當時現場太亂太雜，他就沒把這點當回事，沒想到會在此刻想起來。

“還有呢？”

“啊？”

多倫額角滴下冷汗，他隻是想到這點就這麼說了，隻能迎着頭皮往下說：“也，也不能說是氣味，就是感覺有點熟悉，像是……像是……”

赤銅眼中浮現出不耐，龍人心中發緊，腦袋一抽，脫口而出：“就跟克勞克有點像！”

空氣凝固了，克勞克眨眨眼，下意識的指指自己的臉，艾薩克捂住雙目，赤銅長歎一聲，頗感無奈。

“也不能說是氣味，更偏向于感覺。很淡很淡，莫名與克勞克有點像，又不大一樣，總之就是……嗯，就是……”

赤銅搖頭：“退下吧。”

龍人閉嘴，滿臉羞紅的後退幾步。

“你們的看法我大概了解了。”鐵皮在紙上寫寫畫畫，最後看向克勞克，“這次辛苦你了，醫藥費我會報銷。也是我的過錯，本來接到鐵皮求援後，我親自趕了過去，隻可惜在路上遇到不知名人士的伏擊，被拖住了，否則那個編輯再怎樣都逃不掉。”

“先到這吧，一會我會求見殿下，報告近期的調查結果，順便要求解除聚落的封鎖。你們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嗎？”

艾薩克和克勞克點頭，多倫左顧右盼，一言不發。

鐵皮讓三人到一遍待命，示意鐵皮和鋼闆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