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勞碌命終歸是沒逃過去——
雖然,眼下這情景也是在她預料之中便是了。
一回生,二回熟,好在這次沒有暴雨在身後追着,總好過上次的倉惶狼狽。
一來一回勞神費心,等到好不容易把人帶出山林帶回藥房,高懸于空的金烏已經飛過中天。
來不及打理自己,路遙把尚在昏迷的邵衡安置在藥房的榻上,随即把那人身上濕透了的黑衣剝下來遠遠的丢開。
萬幸,當初處理傷口時紗布包紮的足夠厚實嚴密,污水沒有徹底滲透,解開層層包裹之後,内裡縫合過的外傷隻有輕微的撕裂,往外滲着血珠。
“還好,還好……”
路遙懸着的心緩緩落下。
她側坐在榻邊上,捏着邵衡的下颚逼他張開嘴,喂下一粒退燒的牛黃丸,随後用幹淨的紗布清理創口,塗抹草藥,再重新包紮。
忙碌許久,路遙看着榻上煥然一新的邵衡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
尚有些溫熱,但好歹不像山林中那時一般燙得吓人。
一番辛勞總算沒白費,心神放松下來,先前被忽略的細節随之放大,
路遙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
她終于想起了被自己忘記的事情,當即一蹦三尺高,風一樣沖出藥房,直奔屋東的廚房。
越是靠近,若隐若現的焦糊氣味就越是明顯,
路遙急急忙忙破門而入,往屋裡掃了一圈,沒看見黑煙或者奇怪的火星,暗自叫一聲慶幸。
竈房裡空無一人,竈膛裡,金紅的火苗舔舐着木柴,竈台上,砂鍋和鐵鍋往外冒着熱氣,煎好的湯藥好端端溫在爐上,一切都一如她離開時的模樣,隻除了……
路遙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竈爐邊,掀開木頭的鐵鍋蓋子,
……隻除了這鍋粥。
她臨走時添的大半鍋水如今隻剩下一小半,炖到粘稠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已經分辨不出稻谷原本的形狀。
随着木蓋被掀開,焦糊味混着白粥的熱氣撲面而來,嗆得少女一個趔趄。
避開升騰的熱氣,路遙拿長柄的勺子在鍋裡攪過一圈,再拿出來,
幾塊看不出原樣的黑炭飄浮在。表面,本該純白的粥被染上一層不祥的焦黃,看起來格外顯眼,
路遙:“………………”
這鍋粥是徹底沒法吃了。
她不甘心地盯着勺子,企圖欺騙自己焦糊味是假的,黑炭也是假的,她的粥正好端端的待在鍋裡,等着她拿去填飽肚子。
可惜,明晃晃的事實擺在眼前,再怎麼自欺欺人也做不得假。
路遙狠狠吸了吸鼻子,不禁悲從中來,哽咽欲泣。
看看她從昨天到今天的遭遇吧,
為了一株珍貴的草藥白石蘭花,她不得不在暴雨之前冒險出門,卻隻看到了一個重傷的黑衣人,和被黑衣人壓成泥的草藥殘骸,
千辛萬苦在暴雨之前趕回家,一夜的不休不眠,好不容易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她不過是去煎了個藥順便煮些粥充饑,一錯眼的功夫,人跑了,
她飯都來不及吃一口,好不容易在樹林裡找到人,處理好後續,回過神時粥已經煮糊了……
隐居此地多年,她何時受過這天大的委屈!
路遙挽起袖子坐在矮闆凳上,恨恨地用竹刷把糊底的鐵鍋刷得嘩啦作響,
不想也就罷了,真是越盤算越覺得難受,想哭。
恰在這時,一長串抑揚頓挫的“咕噜噜”應和一般傳來,“嘩嘩”的刷鍋聲頓了一下,緊接着更快更急的響了起來。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藥房,
昏睡之人眼睑輕顫,緩緩睜開眼睛。
邵衡微微側過腦袋,想要看看身處何地,有什麼東西随着他的動作自額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響。
那是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素色巾帕,通身雪白,隻在角落的位置繡了個小小的“遙”字。
遙,是神女大人的名字嗎……
萦繞在鼻尖的草藥氣味和一瞥之下略顯熟悉的場景已經昭示出,他回到了最初清醒的那間屋子,
神女大人再一次将他帶出了山林。
邵衡愣了一下,垂斂的眼睫顫了顫,他伸出手去,想要把巾帕撿起來。
這時,一陣細碎的、宛如金屬彼此碰撞摩擦的脆響打破室内的沉寂,叫邵衡略略一怔,
他的視線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探了過去,待看清之後,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