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他有一個姐姐……叫鄭汶兒,她可是極受南樂王寵愛的。”
“同人不同命,同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待遇卻差這麼多。怪也隻能怪他運氣不好,偏偏生的不是時候,不然來西珏為質的也不會是他了。”申黛兒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似在感歎人生無常,命運弄人。
蕭十安靜默地盯着桌上那杯已然渾濁的茶,低聲道:“這不怪他。”
“什麼?”
蕭十安擡起頭來,又恢複了正常的神色,莞爾道:“無事。”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鄭重烨對她那樣執着,被子民嫌棄,被親人厭惡,來到西珏也是孤苦無依,無人問津,所有人都不歡迎他。真正關心他的,或許隻有自己和齊珥。
他隻是心裡生病了而已,自己不該對他那樣。之前的種種懼怕和疏離到此刻煙消雲散,鄭重烨也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她不能坐視不理。
申黛兒将蕭十安的一縷碎發拂到耳後,溫柔道:“昭昭,你是我們西珏最尊貴的公主,萬不能為了一個男人而委屈自己,明白嗎?”
她點點頭。從小到大凡是蕭十安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從來都是無有不應的,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錦衣玉食長大的皇家貴女又怎麼會為了一個男人而舍棄自我呢?
送走申黛兒後,蕭十安又讓曦雪去請鄭重烨,這是自那次事後,她第一次放下隔閡見他。
曦雪蹙眉,“殿下可有什麼要緊事要傳喚他?”她本不該多問,可總在跟鄭重烨有關的事上頻頻失了分寸,像隻奓了毛的貓。
蕭十安對她微帶責怪的語氣驚訝了一瞬,看了她一眼。
曦雪這才反應過來,垂首道:“是曦雪多言,奴婢這就去請。”
曦雪對鄭重烨有偏見不是一天兩天,她早就清楚,畢竟對他有偏見的人也不止一個兩個,也不僅僅是對他有偏見,是對整個南樂都有偏見。
聽到蕭十安的傳喚,鄭重烨大喜過望,想着細細打扮自己一番,可又怕耽誤了時間,讓她生氣,隻好熏了香草草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日思夜想的門,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人,第一個想法就是:她瘦了。
抑制着内心想要狂奔過去的沖動,他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見過公主。”
曦雪的臉色終于緩和,從前他來見蕭十安,都是過分親密,也是一口一個“昭昭”地叫,這回是第一次這麼恭敬得體。
“重烨哥哥不必多禮。”她示意鄭重烨坐。
他過去,看到蕭十安的傷腳一時間愣了愣,卻未有什麼動作,最後皺着眉坐下了。
“殿下的腳傷可好些了?”他的聲音依舊動聽溫柔,一雙桃花眼蜜得要滴出水。他多想傷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的昭昭。
“多謝哥哥關心,我已好了許多,太醫也說沒有大問題。”她溫溫柔柔地笑着,春風和煦,卻亮眼得讓他不敢直視。
“哥哥”兩個字刺痛了他,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妄想嗎?
她斟酌了一下語氣,吐出一口氣,看着他道:“重烨哥哥,我一直都将你視為摯友,家人。我希望你得到幸福,能夠自由地做自己。”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要對自己說這些,但是,他很高興。他能夠知道,昭昭心裡有她,這就夠了。
她一頓,斟酌了一下語氣又道:“所以……你若是有了想要與之攜手一生的女子,一定要告訴我。你們成親之禮,便由我來主持,一切按你們南樂的禮節。”
鄭重烨的笑容垮在臉上,“這是……何意?”他甚至沒察覺自己語氣中的生硬,手不自覺微微顫抖。
曦雪全然不知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此刻卻也猜到了七八分,隻一旁冷然看着他。
“童言無忌,莫要當真,把我從前說的話都忘了吧。”蕭十安清楚地看見他眼底的慌張無措,可深知若不早日說開,隻會讓他更痛苦,一錯再錯。
“忘了?”他不可置信地苦笑一聲,“昭昭讓我忘了嗎?”忘了她說要嫁給自己,讓自己不再孤單一人嗎?他怎麼忘?如何能忘?
蕭十安擡眼溫和地看着他,“重烨哥哥,你貴為南樂的嫡九皇子,又儀表堂堂,才華橫溢,定有不少世家貴女傾心于你,何苦執着于我?我說過要護你,讓你不孤身一人的話如今依舊作數。”
話已至此,又有外人在場,他也不好發作。隻是,他實在是不甘心。
鄭重烨紅了眼眶,連帶着嗓音都跟着沙啞,他拂開衣擺跪下行禮,勉強穩定情緒道:“多謝殿下關懷。”再一擡眼,一滴清淚從他眼角滑落,他們的距離不過幾步路,卻仿佛相隔了萬裡,而他怎麼也追不上蕭十安的背影。
他如行屍走肉般走出了安慶宮的大門,就像孑然一身來到西珏時那樣,孤獨,無人問津。從前他踽踽獨行于黑夜裡,直到蕭十安如太陽般走進了他的世界,他才感受到原來世間也可以這麼美好。沒有嫌棄,沒有厭惡,沒有利用,對他好隻是因為這個人是他。可太陽不會是他一個人的太陽,他永遠隻能追随,不能相伴。
仿佛心中被無數雙手攥緊揉撚,他猛然吐出一口血來,連前方的路也看不清了,隻被淚水模糊了雙眼,他卻全然不在意,一路走,一路放聲大笑,哪怕痛得喘不過氣來。
想讓他放手,絕無可能。既然他追不上太陽,那就把她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