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我們這個世界沒有長生的仙人。”
溫陶再問,他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答了。
這些修行之人也并非個個都是脾氣溫和的仙人,他們也有着許多凡人的七情六欲,也會為了一條策論在溫陶面前吵得面紅耳赤。每當這時,溫陶就坐在殿前的台階上,看着他們争論的唾沫橫飛。
後來,溫陶漸漸長大,她也對這些修行之人的所謂國策有所了解,而這時,已然遲了,就連溫陶都能隐隐察覺到他們走的路子有了偏差。
他們中最為年長的一個對她說:“陛下,是我們的錯。我們走了許多岔路。”
這名老者已然不年輕了,他須發皆白,平時談論起自己的道來熠熠生輝的眸子此刻已然蒙了灰塵,有滾滾淚珠從他臉上滑落。
溫陶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後來城破國滅。
那把火整整燒了一個月,燒的魏國的天空都紅了,燒的溫陶炙熱的心在顫抖。
火中,她的母後帶着全城子民殉國,這些修行之人也被燒死了,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是殉道。
“我以我身殉我道,不悔也!” 這是這些修行之人最後說的話。
溫陶坐在大殿前看着他們身上突然冒出綠色的火焰來,不過瞬息間就将他們的血肉化為灰燼。終于還是有一個已然不年輕的女修動了恻隐之心,她念訣,拼着最後一把力氣将溫陶和當時的太傅溫賢送出城。
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還是個不知道自己道的孩子,不該為了我們和你父親的道而殉身。”
這年,魏國為楚國所滅,溫陶七歲。
第二日醒來時,溫陶愣愣的坐在床上沉默了許久,直至席彧擔憂的喚她,她才慢慢點點頭。
席彧沉聲道:“爺爺怕是不好了。”
溫陶的心猛然下沉。
溫賢在喝藥時突然吐出一口暗紅的血。血瞬間就染紅了新買的棉被,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席彧驚得手中的藥碗當場就跌碎在地,然後就立馬過來喚醒溫陶。
鐵公子隻看了溫賢紅潤的臉色一眼,便道:“看來這回春丹也隻能延續他的壽命,卻救不了他的性命。”
溫陶去請大夫,大夫隻說:“表象健康,内裡卻是早已腐敗不堪,恐是回光返照之像。”
溫陶坐在床榻旁,看着形容枯槁的溫陶,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溫賢的手很大,很粗糙,指節上還有長年累月提筆寫字留下的老繭,但是與溫陶記憶中溫暖的厚實的大手截然不同。這雙手暗斑遍布,皮膚松弛,除了溫陶和溫賢,誰也不知道,這雙手也曾寫過錦繡華章和治國的縱橫策論。
想起昨夜的夢,溫陶的淚怔怔的往下落,滴在溫賢幹燥的大手上,他的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定定的看着溫陶。
溫賢是這裡唯一的一個知道她過去的人了。
溫賢的喉裡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有些渾濁的眼定定的看着溫陶,溫陶俯身,側耳傾聽,聽見他道:“别……别怕……别想過去的事……我、我……走了……你……你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莫為了……過去的……事情……放不下……”
不過說完這一句話,溫賢就似已經用盡了力氣,他又緩緩合上了沉重的眼簾,呼吸竟也慢慢平穩下來。
鐵公子道:“如果沒有那三顆回春丹,他隻怕在今夜就要故去。”
席彧忙道:“他已經吃下那三顆回春丹了。”
鐵公子道:“那他最多能撐過這個冬天,等到來年開春,他還是逃不掉。隻可惜那是我随身攜帶的最後三顆适合凡人食用的療傷丹藥了,現在我身上的這些丹藥,别說三顆,隻要半顆,他就能立馬爆體而亡。”
席彧不說話了,溫陶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