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他在北疆馳騁殺敵,前一戰受了傷,傷口感染,發了高燒,第二日仍然披甲上陣,混戰中一戟将對方主将斬下馬。
所以他現在即使在發熱,也不耽誤出去看看樂呵。
秦铎也憑借着腦中對京城街坊稀薄的記憶,磕磕絆絆撞見了一條繁華的市集。
一百年過去了,京城的樣子變化甚大。
人流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秦铎也隻身站在穿行的人群中,望着如今的大魏。
市集上多了很多他上輩子沒看到過的新奇玩意,那邊是新竹編,編出了忍冬花的樣子,木制的竹香,沉穩淡雅,再往裡走,開了個糖水鋪子。
秦铎也眼睛一亮,嗖地鑽進了糖水鋪裡。
兩側有桌椅,大人牽着孩子,桌上擺着精緻漂亮的冰碗,秦铎也打眼一掃,看見了各種果脯蜜餞、應季的菊花酥醪,還有很多他辨别不出的,應該是他死後才有的新鮮甜食。
星眸亮晶晶的,秦铎也蹲在招牌跟前,一條一條看。
他點了份糯米藕,埋頭桌前,吃吃吃。
赤玄止步門外,隐藏在市集的陰影中,下筆飛快,唰唰地記錄着秦铎也的行蹤。
秦铎也吃完了糯米藕,又逛出去,興沖沖地蹲在一處鬥蛐蛐的攤子跟前,和一群半大的孩子、纨绔流氓一起勾肩搭背,看背上有紅線的一個稀有蛐蛐所向披靡,将其他蛐蛐殺得片甲不留。
在一片高昂的叫喊聲中,秦铎也抽身離去,又鑽進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走到市集的盡頭了,秦铎也看見那處有一家酒館,他欣然走進去,“掌櫃的,來一壇神仙引。”
這是他上輩子最喜歡的烈酒,隻在市集街坊中才有售賣。
禦酒講究一個色香味俱全,而神仙引酒水渾濁,賣相不佳,所以從未引進宮中,秦铎也也懶得讓人出去采購,壞了規矩費時費力,所以每每想念神仙引的味道的時候,總是會溜出宮去。
況且,這種充滿了市井氣息的酒,就應該在充滿煙火氣的喧嚣人間享用不是麼?
若是他一人孤孤單單在冰冷的大殿中獨飲,又有什麼趣味。
隻有熱鬧的酒家、熱鬧的客棧,熱熱鬧鬧的紅塵裡,才是喝這酒的地方。
神仙引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他做皇帝後,難得逃離那不勝寒的高處,來到有生氣的地方,給自己找些樂子,短暫從高壓的政務中,尋得一口喘息的機會。
所以如今,秦铎也再次來到讓他感到舒适的酒館,問老闆買一壇人間的酒。
“神仙引?”酒館裡的掌櫃聽秦铎也這話,卻愣了一下,“貴客,您是問夢神釀嗎?”
“嗯?”秦铎也心中疑惑,面上卻不顯,隻是走到一條長桌前坐下,大刀闊斧地坐下,問,“那先來一碗夢神釀看看。”
畢竟百年過去,有些變化是正常的。
酒館掌櫃招呼店小二去打一碗夢神釀。
秦铎也看着碗中熟悉的酒液,端起碗抿了一口,辛辣的刺激感灼燒,過了一會,在唇齒間慢慢回甘,濃郁的酒香盈在口中,還是熟悉的神仙引的味道。
是同一種酒,改了名字。
“欸,小孩,等等。”秦铎也叫住店小二,問,“這夢神釀的名字是何由來?”
還沒等店小二開口回答,一旁有個衣着粗布短打的壯漢操着一口帶着方言的官話,詫異道:“喃竟然不知道夢神釀的這名兒由來?!”
壯漢聲如洪鐘,周圍人紛紛捂着耳朵嚷嚷着讓他閉嘴。
壯漢像隻犯了錯誤被雞媽媽一喙啄了腦袋的小雞仔,縮着脖子,讪讪壓低聲音,湊到秦铎也旁邊:“老弟啊,這酒可是禦賜的名兒,喃連這都不知?”
禦賜?
秦铎也來了興緻,往壯漢那邊湊了湊,腦袋伸過去,不自覺被感染到,推過去一小塊碎銀子,也壓低聲音:“兄台,詳細說說呗。”
“嗨呀,哪用着這個!”壯漢把銀子推回秦铎也手裡,勾肩搭背,“四年前,當今陛下剛剛登基的時候,說要嘗遍天下美酒,喝了咱這酒之後,說是有感而發,醉夢中夢到那神仙了!
陛下龍顔大悅,直接将這酒賜名夢神釀!不對啊......陛下當時直接将夢神釀這名兒昭告天下了來着,喃咋會不知啊。”
“那時候我卧病在床,神志不清。”秦铎也如今鬼話張口就來。
“是嗨,喃不說俺都沒發現,”壯漢這時才注意到秦铎也眉宇間帶着病氣,面色蒼白,“不過喃這狀态,倒不像病歪歪的樣兒。”
“大病初愈,大病初愈......”秦铎也擺擺手,糊弄着将這茬混過去,聽壯漢開始吹噓京郊的生活。
思緒卻不自覺地飄遠了。
秦玄枵?喜歡神仙引到了這種程度,竟然直接賜名夢神釀?
不過是一種酒而已,至于這麼大動幹戈麼?
這孩子。
不過無所謂,又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孩子喜歡,任由他去好了。
換個名字罷了,皇家又不是不讓幹這事。
這孩子,喝酒的品味,有朕當年的風範。
秦铎也的目光又落在碗中酒液中,有些渾濁已經落至碗底,最上層澄澄的,随着屋内熱鬧的喧鬧聲微微波動。
忽然,酒館外一陣馬蹄嘶鳴,還有行人的驚叫聲,一片混亂。
秦铎也看過去,見一個紫衣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一手拎着馬鞭,馬鞭被折疊握在手中,指着馬蹄前躺倒的老人。
老婦人包裹着頭巾,肩上挎着的籃子摔破了,果子骨碌碌滾落一地。
那紫衣少年怒罵:“小爺我都沒碰到你!你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