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将近九點鐘，一行人行蹤可疑地出了城堡。

小矮星彼得堅持讓所有人都走在他前面，而且回一次頭，就狠狠攥一下菲伊的手腕。所幸九點鐘已經宵禁，走廊上幾乎無人，他們一路并沒有被人看到。菲伊“嗷嗚嗷嗚”、沒得感情的喊痛，也沒被多少人聽到。

“啊，疼。”菲伊平淡地說。

疼痛向來是很惱人的東西。

不像嗅覺等感覺具有适應性，痛覺感受器屬于慢适應感受器，既不存在适宜刺激，也不易發生适應反應。

聞臭襪子聞着聞着會逐漸習慣而不覺得臭，所以夏天不洗澡的人，大多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臭味源泉；可疼痛不會随時間被習慣——

相反，它其實是一種危險示警，會持續性、綿綿不斷地存在，讓煩躁感越來越強。

菲伊漫無邊際地亂想着，試圖轉移注意力。然而，一種很有節奏感的踢踏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霍格沃茨城堡之外，駛來一輛夜骐馬車。

“看來《預言家日報》效率足夠高。他們已經收到貓頭鷹了。”鄧布利多快步往前走。

“晚上好，各位。”馬車裡，一個情緒高昂的女聲說道。“這裡的攝魂怪吓了我一跳。”

城堡的鐵門緩緩打開，麗塔·斯基特幹脆從馬車上跳下來，一路走了過來。一個架着相機的三腳架跟在她身後蹦蹦跳跳。

她的頭發被弄成僵硬、精緻、怪裡怪氣的大卷，沒有一絲散亂，仿佛她剛下班，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全妝地趕到了這裡。她還背着一個亮閃閃的鳄魚皮挎包，玫紅色的長指甲在包上刮蹭。

她在緊張。

“原諒我沒帶什麼随行人員……這個時間我最好的攝影師下班了。如果需要采訪時的合影，我希望魔法相機能夠勝任。”

麗塔好像剛剛才發現菲伊背後有人一樣，誇張地叫了一聲。

“哦！想必這位就是小矮星彼得吧。講道理應該在三把掃帚采訪，但我等不及了，直接過來了。”

她向四周看了一圈，從包裡抓出速記羽毛筆，捋了捋它的毛。

“呃，如果是這個消息，至少要占一整版。每個人都要專訪，我先和小矮星聊聊如何？請問您真的是一個未登記的阿尼馬格斯嗎？”

“關于十三年前，出賣波特夫婦、殺死十二個麻瓜并且最後假死逃脫的事件，我報收到了一些消息，指出對小天狼星的判決并不屬實。請問您能從您的角度複述一遍嗎？”

麗塔·斯基特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态。不光哈利和菲伊他們感到吃驚，連小矮星彼得也愣了一愣。他們看着那隻速記羽毛筆自顧自在空中扭動，轉眼已經寫了五六行。

這位原著裡臭名昭著的記者，根本沒在乎被挾持的菲伊，也沒在乎這是多麼不适合采訪的場景——小矮星彼得把菲伊的手腕攥得更緊了。

“如果我是你，我會現在擠一點眼淚出來。”菲伊低聲道。“再讓麗塔拍個照……”

蟲尾巴比菲伊編故事的能力強得多。

他為當年的經曆添加了大量的細節，那段黑暗日子裡，詹姆和莉莉的勇敢鬥争被描述得驚心動魄。他講到“掠奪者”四人組如何互相幫扶、兄弟情深，他不慎中了奪魂咒後，在僅有的清醒時間又是怎樣的絕望。他還講到這十三年來他如何提心吊膽、東躲西藏……

“我一直在和他抗争，那個小巴蒂·克勞奇。怪我太沒用，我擺脫不了他的咒語……我隻有斷斷續續的意識，哪怕變成老鼠後也是如此。你可以問問，問問那個韋斯萊家的孩子，他知道，我作為老鼠的時候總是睡覺。”

“我不可能抱有任何傷害他們的心思。這三年我常常和哈利在一起，我卻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這已經足夠證明了……”

月亮挂了上樹梢。

菲伊不知道現在幾點鐘，她隻覺得時間無與倫比地漫長，漫長到她的左手整個開始失去知覺。

早在蟲尾巴開始作戲時，羅恩、哈利和赫敏就已經走遠了些。哈利在沉默地流淚——從蟲尾巴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像絞肉機的刀片，往哈利的心窩戳去。羅恩和赫敏拉着他，免得他沖上去做傻事。

福吉和教授們都靜靜聽着，斯内普站在麗塔·斯基特身邊，密切注意着小矮星彼得的任何動作。到了這時候，斯内普的神情又恢複了正常，好像小矮星彼得一遍又一遍提到的“莉莉”二字，再也不能激怒他半分。

然而菲伊明白，斯教隻是迅速控制好了情緒。就像他能夠用大腦封閉術騙過伏地魔那樣，把所有的悲傷和憤怒都埋在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

“好的。真是個讓人遺憾的故事。”麗塔·斯基特深吸一口氣，再次挂上完美笑容。“接下來是福吉部長……”

“既然小矮星彼得當面是被小巴蒂·克勞奇的奪魂咒所控制，那麼請問，魔法部會酌情因此減免刑罰嗎？關于此案的重審開庭，福吉先生可以向我們提前透露一些信息嗎？”

福吉熟練地打着太極，速記羽毛筆已經記完了一整卷羊皮紙，紙張堆在還有些積水的地上，菲伊在無厘頭地擔心墨迹被模糊。

“因為情況特殊，彼得先生又為了避免傷害他人，不惜化身老鼠生存十餘年。鑒于這種偉大的行為——”

哈利絕望地爆發一聲大喊。

“——但他，他害死了我的父母——”

“——我想威森加摩的各位會酌情輕判。具體時間暫定，請關注魔法部後續通知……”

采訪和被采訪的兩人充耳不聞。

羅恩抱着他的腰，哈利把頭垂了下去。菲伊聽見赫敏急切地說：“哈利！想想菲伊！菲伊！”

哈利從未感覺自己有這麼委屈。

達利霸淩他的時候他沒有，弗農姨父罵他的時候他沒有，斯内普無端難為他的時候他沒有。連上學期，人人都以為他是斯萊特林傳人的時候，他也沒有。

世界好像在他耳邊揉碎了。

他還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就是眼前這個人，間接害死了他的父母。聽教授們和菲伊的意思，他們甚至冤枉了無辜的小天狼星布萊克——他唯一的教父——讓他在攝魂怪看守的阿茲卡班，足足待了十三年。

“——可馬上小矮星彼得就要無罪了！”

“我知道，是很難讓人接受。”

“想到我養了他這麼久，”羅恩忍不住抖了一下，“太惡心了。”

“沒有别的解決方案了嗎？明明……”

“哈利。”赫敏輕聲說。

他們都不說話了，因為目前來看，這個問題的答案相當明顯。

小矮星彼得就在那裡，冠冕堂皇、令人作嘔地表演，虛情假意地訴說當年的情誼……對他的父母，對小天狼星進行最惡毒的侮辱。

他的故事不僅不會帶來惡名，反而會将他徹底洗白，讓人們歌頌他變成老鼠、舍己為人的高尚。鄧布利多、盧平、斯内普、麥格、福吉，他們全都知道真相。他們全都同意這樣的編造。

因為小矮星彼得劫持了菲伊……從五個大人的眼皮子底下！

還因為魔法部不願意承認十三年前的錯誤……

但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做。他甚至不能怪罪菲伊——被劫持又不是她的錯。在那種情況下，她能想出說辭穩住小矮星彼得，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哈利覺得自己的嗓子正在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按壓，他難過得仿佛要嘔吐，上腭到鼻子酸困得難以承受。他控制不住，淚就慢慢留下來。

羅恩把他扶正，哈利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淚。然後，他對上了那個斯萊特林幹淨的藍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