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聊勝于無的寬慰之上，他心裡又多了點不舒服的毛刺——就像他被樓梯下的人吓了一跳，過快的反應背後，是始終存在的戒備。

作為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夜以繼日地提高警惕？又或者說，安全感缺乏到這種程度，她又是怎樣每天都表現得情緒正常？

“站起來。難道你覺得，我會在走廊上給你施惡咒？”斯内普黑着臉問。

菲伊很快讪讪地否認了。她把魔杖收好，盒子撿起來，隻字不提剛剛尴尬的照面，反而絮絮叨叨說起聖誕禮物和貓頭鷹。

拉文克勞的洛夫古德站在一邊自顧自對着籠子裡兩隻貓頭鷹微笑，似乎對兩位斯内普的一驚一乍毫不在意。

如果放在平時，他可能還會耐下性子聽聽。不過他目前沒閑工夫，擡腳大步往辦公室走去。兩個小巫師硬着頭皮追在後面。

“放貓頭鷹棚屋。還需要我教你們貓頭鷹棚屋在哪兒嗎？”

“它們會和别的貓頭鷹打架——”

“就算貓頭鷹棚屋也太冷了——”

“什麼都不用管，隻需要找一個有窗戶的溫暖房間。它們很聽話——”

“……這是冬天裡的新生命，教授。鮮活的，隻需要你稍稍保護一下它們——”

斯内普坐進扶手椅裡。

他背靠他的書櫃，他的魔藥，他所熟悉并且引以為豪的一切。地窖頂燈投射下半明半暗的光，照在他去校長辦公室前正批改的一份作業上。

他拿起羽毛筆，擰開紅墨水的瓶蓋，蘸了蘸筆尖。

從過分簡單的内容裡尋找錯誤，加以改正，再讓一切都合乎規範。這是一項不用耗費很多精力的事情，很适合整理思緒時候進行。

“這個盒子……禮物……”

“摩金夫人長袍店……定做……”

養女還在說話。

可能因為這就是他們平時的相處模式，菲伊并沒有因為他的沉默就停止說話。正相反，她比平時還要更賣力，繪聲繪色描述她如何用賭球赢來的錢定做禮服。像個推銷員一樣，描述着一件禮服的重要性。

“教授，您聖誕舞會肯定沒有禮服……我鬥膽挑了一套基礎的款式——”

斯内普深吸了一口氣。對面絮絮叨叨的家夥頃刻閉嘴，身子前傾，充滿希望地看着他。

教授擡眼，兩人兩鳥共四雙眼睛，都齊刷刷跟着他動。

“放下鳥籠。然後回公共休息室。别讓我發現你們宵禁後下床。”他又呼出一口氣。“還有，我不需要禮服。”

但無論如何，菲伊還是把禮服留下了。教授看着她們依次出去，随後菲伊照常動作輕緩地關門——

忽然間，她改了主意，扭頭和盧娜低聲交代一句，一溜煙又鑽進辦公室。

“還沒說完？”斯内普沒好氣地問。

他的養女支支吾吾，走過來幫忙整理批改好的羊皮紙。

“教授，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您好像……有點心煩意亂。”

“隻是大名鼎鼎的救世主又惹了事情。”斯内普筆尖一頓。“你已經自大到開始猜測别人的情緒了？”

“不，隻是一種……模糊的感覺。”

他們突然都不再說話，隻有兩隻貓頭鷹咔哒咔哒地咬着籠子。菲伊屏住呼吸，竭力想象，直到眼前再度出現默默然模糊的灰色影子。

耳邊的嘈雜聲一瞬間增大。在無數絮語中，隐約出現幾絲熟悉的音色。似乎是鄧布利多……還有斯内普教授……

嗡。

那幾絲聲音像冬日裡呼出的水汽，被一陣風吹得潰不成軍，煙消雲散。菲伊回過神來，發現斯内普從座位上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兩隻貓頭鷹驚恐地在籠子裡上蹿下跳。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教授黑着臉，壓低聲音問。

菲伊用力地閉了閉眼。默默然像某種滑溜溜的海洋生物，從她靈魂的“網兜”裡不斷漏出，肢體扭動。

“當你走下樓梯時，就是這種模糊的感覺……”她忍着眩暈補上一句，“請先給我一個快樂咒——謝謝你，教授。”

當宵禁鐘聲敲響第一下時，快樂咒剛剛開始生效。斯内普從不知道是誰的論文上扯下最後一段空白邊角，草草抓着羽毛筆在上面簽字。

菲伊并不想注意他的動作，但一條奇怪的信息正一遍遍加深印象。好像在默默然逐漸減小的嗡鳴聲中，夾雜着某些具有特别含義的聲音。在菲伊的思維認識到它是什麼之前，她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得知了答案——

“宵禁之後你要出去……？”

“是的。”斯内普回答。

他一揮魔杖，具有特别含義的聲音又消失了。

“關于你做了什麼，你現在發現了嗎？”

“攝神取念？”

“這不叫攝神取念，蠢貨。”教授冷笑一聲，把紙條塞給她。

“是你的靈魂被默默然擠出來了。想通過分裂靈魂控制默默然……如果真有那麼簡單，默然者也不會都短命了。”

啊。

雖然很難用科學解釋巫師世界裡的“靈魂”是什麼意思，但所謂“靈魂”，大概是思維和情感的集合體。

哈利攜帶伏地魔的靈魂，所以他在某些時候，能夠窺探伏地魔的内心。以此類推，逸散的靈魂碰到斯内普，偶然地讀到了教授的一部分思想，也不難理解。

而且……

菲伊掃了眼地上的鳥籠。兩隻貓頭鷹緊緊貼着籠子的邊角，企圖離她越遠越好。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克萊默今天那麼抗拒菲伊的觸碰。

“紙上是口令。去找鄧布利多教授。現在，馬上。”

但菲伊沒動。“那你呢，教授？”

“我想你還沒有嚴重到徹底聽不懂話，斯内普小姐。”魔藥教授危險地眯起眼睛，“這已經超出了我能處理的範圍了。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還是說，要我親自、一步一步、護送你到校長辦公室？”

門關上了。

斯内普最後看了眼牆上的挂鐘。九點零五。

“Occlumency（大腦封閉）.”

這是一個注定無聲無息的咒語。他念得很輕，魔杖的尖端甚至沒有發出一絲光亮。就好像……他隻是眨了眨眼。眼底翻湧的情緒自然而然歸于平淡。

門又關上了。

雪還在下，夜色已然一片漆黑。身後的城堡燈火通明，卻也隻能映照近處一小片雪地。斯内普在黑暗中安靜地走過四輪馬車道，樹影幢幢在他身邊遊移。

雪地裡，一切聲音都傳不遠。譬如霍格莫德村莊熱鬧的夜晚，譬如霍格沃茨大門外一聲輕響後，一個巫師的幻影移行。

至于腳印——

斯内普消失前往天上看了一眼。

不用擔心，大雪将覆蓋所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