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瑤沒來上學。
第一天沒幾人關心,隻道是她也染了咳嗽生了病;第二天大家開始竊竊私語議論她曠課的原因,有人說她是為了養好病趕回學校完成四手聯彈,也有人說她根本沒生病,隻是為了躲開迎新晚會;到了第三天,崔志平着急了,因為文藝彙演就在當晚。
他問許清晨能不能幫個忙,許清晨無賴地攤開手,“你看本少爺是會做備胎的人嗎?”
崔志平擰起眉頭,遞上節目單,半逼半哄地打個巴掌送個棗,“瞧好了,白紙黑字,你是天字首選。”
“選個屁!”許清晨随手扯過節目單,揉成一團扔向腦後,“誰讓你報節目之前不問我,活該!”
好像寒冬臘月冷風刮走了帽子,崔志平一頭涼。
餘小島好奇地問,“楊勁霸都不急,你急什麼?”
崔志平露出一副憂國憂民的鄭重表情,“年底班主任考核團隊活動這一項,楊老師會被扣分。”
你果然是楊勁霸的好狗腿,小島心中暗歎,她好整以暇地繼續問,“扣分又如何?”
“影響評級。”
“評不了級又如何?”
“不能得獎,不能加薪。”
“哦,得獎,加薪。”小島好似恍然大悟,“名利雙收。”
“是這麼回事。”
小島翹起二郎腿,忽地湊近,“那你覺得楊勁霸為什麼不着急?”
崔志平疑惑地看向小島,他一貫以為餘小島有幾分聰明,這算明知故問?
然而對面那雙寫滿求知欲的眼睛如饑似渴地仰望着他,崔志平頭微後仰,正色道,“當然是因為楊老師更看重分數和成績,他認為文藝活動沒有意義。”
“你瞧,舍得兩個字,人家分得清,”小島晃着腿轉過身,小聲嘀咕道,“你瞎操什麼心?”
崔志平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攥緊手中黑筆。
那個傍晚,從食堂去禮堂的梧桐道上空充斥着荷爾蒙炙熱的味道,少年在尖叫,少女在歡笑,年輕的孩子褪去校服,換上色彩靓麗的表演服裝奔跑與追趕,像一隻隻靈動的雨燕蹁跹而躍動。
萬眷一掃連日愁眉苦臉,難得說起了笑話,可惜她定力不夠強,段子未講到一半,自個兒忍不住笑個不停,如此幾番,她肚皮都快笑破了,小島仍沒發出半點笑聲,這讓萬眷有些難堪,小島隻好安慰她,“怪我,我比較難哄。”
萬眷笑,“等你爸爸回來就好了。”
小島默默咬住嘴唇,是的,等爸爸回來一切都會好。
小島和萬眷來到禮堂時,屬于高一年級的前排座位已坐滿,他們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交頭接耳,好像夏夜田野地裡歡快歌唱的一群小青蛙。
中間半空半滿的座位屬于高二年級,兩人貓腰找到七班陣營,撿了個靠走道的邊角位置就坐。
由于分班而坐,一眼望去文理班泾渭分明,吵吵嚷嚷的明顯是文科班,剩下那些悶聲低頭竊竊私語的肯定屬于理科班。而高三年級座位被安排在最後,據說他們并不參加彙報演出,隻觀看,甚至還擁有選擇不觀看而繼續晚自習的權利。
彙演即将開場,前門進口處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随着時針一分一秒走近七點整,喧鬧的禮堂開始變得安靜,無數雙眼睛盯向舞台,燈光準時熄滅,深藍色幕布緩緩拉開,屬于江城一中的盛會正式登場。
小島手機發出微微光亮,是許清晨,“來音樂教室。”
這家夥搞什麼鬼?
就在這時,過道裡貓腰探出一個人影,從她們身邊摸索而過又停住腳步。
崔志平來晚了,正四處尋找位置。
萬眷急忙環顧四周,可附近座無虛席。
小島忽然抓住崔志平的手,“坐這兒!”
崔志平愣住,“你呢?”
“我去趟音樂教室,許清晨找我。”小島拎起書包,蜷身往後門摸去。
萬眷的臉下意識地轉向另一側,所幸燈光昏暗,看不清那張臉是否會紅。
小島繞至後門出口,向上一直爬到了頂層天台,站在天台朝對面望去,綜合樓奶白色圓頂天文台在柔和的燈帶映襯下猶如奶油蛋糕上擠出的飽滿渾圓奶油顆粒,散發着醇厚的牛乳香氣。
溫度很低,沒有風,小島穿着羊角扣大衣并不覺得冷,相反,寒冷讓她更加清醒,她趴在欄杆上往遠處望,整幢綜合樓隻有一間教室亮着燈,周遭漆黑一片,那處亮燈的房間看上去孤單無比。
音樂教室。
小島咬了咬嘴唇。
天台門突然被撞開,一群男生吵吵嚷嚷地擠上天台,小島下意識躲進身邊柱子另一側,如果他們不往這個方向走,應該不會發現她。
“幫我一次忙,以後還你們,拿命還。”
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他的普通話不标準,帶有濃重江城口音。
“不是不幫你,很現實的問題,我們沒有小提琴。”一個沙啞的男生說。
“這個不用你擔心,我解決了!”
“解決了?”沙啞男生不信。
“噓!我剛去音樂教室借了一把。”重口音男生壓低聲音。
“哪種借?老師知道嗎?”沙啞男生警覺道。
“音樂教室你怎麼進得去?”又來一個聲音洪亮的男生。
“門沒鎖啊!你們說是不是天助我也?”重口音男生答得坦然,“我們用完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嘿呦德财,沒看出來,你膽兒挺肥。”洪亮嗓音笑道。
“鋼琴呢?”沙啞男生又問。
“本來我們班許清晨和宋思瑤四手聯彈,現在不彈了,也沒報備,剛好留給我們!”
“為什麼不彈了?”洪亮嗓音激動地問,“聽說是許清晨不願和宋思瑤聯彈。”
“我哪兒知道他,”提到許清晨,重口音男生明顯反感,“現在的情況是我跟我們班長說我頂上,如果你們不幫我,我們班就會開天窗,我會被唾沫星子噴死,射死,淹死……”
“啧啧,德财,以前沒發現,你肚子裡的腸子都盤成蚊香了!”
“他在倒逼我們……”
重口音男生像是下了很大勇氣,“是兄弟,就說幫不幫吧?”
“我很久沒練琴了,上台會出醜!”沙啞嗓音有些動搖了。
“這麼簡單的曲子,你錯過嗎?也不看看我們小裘爺是誰,江榆縣小鐘子期……”
“你少哄我。”
“拜托,西裝都換上了,别浪費!”重口音男生哀求道。
“要不是你騙我們說免費拍合影,我們才不會上當!”沙啞男生态度明顯軟了下來。
“還西裝呢,你瞧瞧,這褲腰帶裡還能再揣進一個我!”洪亮嗓音戲谑道。
“情況緊急嘛,我去借的時候隻剩這兩套了!誰讓你們發育不全!”
“就他這樣,還讓我們幫忙?”沙啞嗓音氣道。
“揍他!”洪亮嗓音應道。
“哥,我喊你們哥!”
小島在暗處,夜色黯淡,并不能看清他們的臉,但重口音男生最後這一句苦苦哀求瞬間讓小島想起了他是誰——土狗!
“你說你表白弄這麼大陣仗幹嘛?萬一人家柳月榕臉皮子削,不吃你這套呢?”洪亮嗓音歎了口氣。
啊,原來如此,小島眼睛一亮。
“那不能,哪個女生能扛得住這麼大場面的表白?這得多有臉兒!是吧?”沙啞嗓音拍拍土狗肩膀,意思是我挺你。
“得虧你不是個女生,”洪亮嗓音哼了一聲,“德财,你得想清楚喽,開工沒有回頭箭,萬一出師不利,你們倆這一輩子也别想在一起!”
“你别戳他了,人家攢了幾輩子的勇氣要給你放癟了。”
小島沒忍住,笑出了聲。
三人齊刷刷轉頭,“誰?!”
小島擡手指向耳機又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你們繼續。”
土狗緊繃的臉色在發現對方是餘小島那一刻變得松弛,“我們班的,沒關系,她不愛管閑事。走,我們過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