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學期期末考試最後一科考完結束,小島封筆套收筆袋時朝窗外瞥了一眼,西天邊落日堪堪變成一隻橙色的大胖橘,比起平日放學點,天色尚早。
七班的學生從不交頭接耳地讨論試卷中出現的難題,更不會發出解脫式的狂歡大叫商量去哪兒瘋一晚,隻是習慣性默默地收起書包,像加班到深夜的社畜,暗無聲息地離開教室。
萬眷說她媽媽在學校門口接她,也不肯說是什麼事,交完試卷後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小島等了片刻,趁人走得差不多時,悄聲喊住高斯,飛速把口袋裡的錄音筆扔給他。
高斯下意識地接過那團黑東西,剛開始他以為是隻U盤,但目光透過指縫掃到黑色塑料管的開關鍵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島一眼。
小島心虛地掉轉頭,似乎不太願意解答高斯的疑惑,隻說,“這東西上不了台面,我取之無道。”
高斯将手一攏,裝做抄口袋地樣子收好錄音筆,不以為意地說,“道不道的,在人心,雖取之無道,卻可用之有道......”
“高大師,咱們語文考完了,”小島忍不住打斷道,她湊過去低聲問,“你媽會被開除嗎?”
高斯不太樂觀地皺了皺眉頭,“分管的教育局長出差去了,明天才回,應該還得過個幾天才能出結果......”
“你爸......”兩三個同學剛好路過,小島頓了頓,壓低聲音換了個方式說,“其實隻要教育局和學校同時做不開除的決定,就沒事了對吧?”
高斯微微點了下頭,像是在确認小島的猜測,“理是這麼個理,不過難保又冒出些别的幺蛾子。”
雖然高主任安慰他,已經疏通過關系,媽媽□□不會被開除 ,讓他不用擔心,可是在事情沒有蓋棺定論之前,高斯從不抱僥幸心理。
小島點點頭,又問,“你媽媽還好嗎?”
高斯撿起桌上散落的筆,将它們塞進筆袋,彎起嘴角笑了笑,“好的不能再好了。停職不用上課,在家葛優躺呢,一個星期連大門都沒邁過,吃了睡睡了吃,跟豬一樣......”
說未說完,他發現小島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盯住他,似是在說“你确定這是好?不是頹廢,擺爛,混吃等死?”
“我是認真的!”高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她雞血了半輩子,從沒擺爛過。難得被動放一個禮拜假,我巴不得她天天做豬!”
小島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高斯的邏輯,有些生澀地問,“她......這種狀态你不擔心嗎?”
高斯得意地揚起嘴角,“你不了解我媽,這個女人抗擊打能力絕對可以排上聖鬥士的級别。等着瞧吧,再過個一兩天,等她自我修複完畢,又是一條鐵骨铮铮的女漢子!”
“自我修複?”小島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樹皮裂道縫,三年五載都不能完全自愈,何況人心破個口呢?你當你媽是女版金剛狼?”
怎麼說話的?高斯啧地一聲瞪了小島一眼,表示看在錄音筆的份上我不跟你追究,一邊又忍不住質疑自己,是不是把媽媽想得太強大了?
在高斯眼裡,藍辛出生于畲族大山坳,憑借一己卓越舞技,從山溝舞進縣城,至省城,最後遠去京城,全國性大獎杯都拿了好幾個,她一路走來,見過的大風大浪比他塗鴉過的牆壁還要多,眼下這點兒小水花能把她怎樣?
可是餘小島說的話好像也很有道理,高斯糾結了片刻,換了副拉家常的語氣随口問道,“要是你媽這樣,你怎麼辦?”
小島歪過腦袋,盯住高斯看了一會兒,然後說笑般聳了聳肩,“關心關心她?帶她去遊樂場坐跳樓機?或者唱K吃烤串喝啤酒不醉不歸?”
“我媽又不是司琦琦......”高斯糟心地一抹臉,什麼馊主意。
“這兩天怎麼沒見到司琦琦?”小島突然問起,平時下課休息時間緊巴巴這個家夥都要樓上樓下兩邊跑,忙的像陰陽兩界的遊魂,怎麼考試這兩天休息時間變長了反倒不見了她的蹤影?
高斯心說,你不知道了吧,這就是吃烤串兒的後果。
那天晚上靈音舞蹈教室門口,運氣爆棚的司琦琦吃到了又香又便宜還沒烤熟的精選死耗子肉,三十串耗子肉直接将司琦琦送進醫院,急性腸炎。這邊小十七腸炎尚未好全,那邊司琦琦又中了招兒,忙的醫院理發店兩頭跑的丁四美懷疑自己需要找個靈的廟趕緊拜拜,最後還是司平請假在家照顧兩個祖宗。
“腸胃炎,請假了。”
小島愣了愣,“她沒參加期末考?”
高斯态度極其不友好地瞪她一眼,“怎麼考?蹲茅坑裡邊拉邊考?”
這有點兒過于具象化了吧......
“我家小短毛竄稀了?我怎麼沒聽說?”許清晨的腦袋突然冒了出來,幸災樂禍地問向高斯。
高斯的表情更不友好了,“什麼你家的,司琦琦吃你家大米蹲你家茅坑了?”
許清晨被高斯突如其來的敵意吓了一跳,拉長語調唏噓一番,“不是我家的,還是你家的?”
高斯的耳根猝不及防地紅了。
“就算是你家的,你也得喊我一聲大舅哥。”
高斯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鼻梁,嗯,大舅哥的腦回路,我喜歡。
小島被這兩位兄台左茅坑又竄稀臭得捂住了口鼻,她問向許清晨,“你不是走了嗎?”
“誰說我走了?你沒走,我為什麼要走?”許清晨好笑地看向小島。
“我走不走跟你走什麼關系?”小島奇怪了。
許清晨防賊似地看了看高斯,将小島一拽拉至身邊,湊近耳朵說道,“我媽喊你回家吃飯。”
小島不太相信地凝住許清晨,許清晨眨了眨眼,“沒騙你。”
高斯識趣地退至一邊,他撿起書包,故意往二人面前湊了湊,然後飛快地撤回臉,“你們小兩口說悄悄話我不做電燈泡,大舅哥你放心地講,我走啦!”
什麼小兩口,大舅哥,你滿嘴胡說八道跑什麼火車!
小島氣鼓鼓地沖高斯翻了個白眼,倒是許清晨露出了一抹很有意思的笑,嗯,這個妹夫,嘴還挺甜。
“高胖胖!”高斯還沒走到門口,小島像想起什麼似的一陣旋風追了上來,“那東西......給你媽聽就行了。”
既然取之無道,那麼裡面多半出現了不能公放的言語,高斯當然理解,但與此同時好奇心卻像蛇一樣順着這句話纏了上來,就這麼一分神的時刻,小島看出了他的猶豫。
“如果你非要聽的話,”小島一咬牙,拿出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不該聽的就當沒聽見,行嗎?”
餘小島決絕的表情讓高斯吓了一跳,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餘小島為了套林芝的話,這是把自己的秘密也搭上了?
高斯:“你放心吧,我隻給我媽聽。”
小島感激地看了高斯一眼,這時許清晨也湊了過來,用好奇寶寶的目光看了看表情怪異的兩個人,語氣一下子生出幾分嫉妒,“你們倆說什麼悄悄話?”
小島冷下臉,推開高斯,撸起袖子,表示她要關門打狗。
“阿姨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幾天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吃我家大米停不下來了是吧?”
......
許清晨像個被訓的小媳婦連連賠笑,“昨天夜裡才到家的,這不她一回來我就跟你說了?”
“我媽說今天正好考完,晚上沒作業,幹脆讓我喊你一起回家吃飯。”
許清晨沒敢說,他怕再等兩天考試成績出來,就隻剩吃雞毛撣子的份兒了。
小島臉上愠色褪去,許清晨隐隐從她眼裡抓捕到一絲雀躍,像極了年幼時候他盼望春遊的模樣。
許清晨膽大地朝前湊了湊,借花獻佛,“順便感謝你幫我偷藏滑闆的大恩大德。”
熱烘烘的氣息噴了小島一臉,像一隻吐着舌頭讨主人歡心的小忠犬。
小島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撩起擋住眼簾的劉海,反手推了許清晨一把,瞪住他嗔怒道,“是你提出今天的吧?”
許清晨心下一慌,我這是哪兒露餡了?怎麼就被她瞧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