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日他來的是時候,因為章韫正好剛醒。
而且薛寒山這次來的時候,懷中還抱着一個孩子。
他将孩子抱到章韫的面前,說道:“皇帝既然對這個孩子動了殺心,就必然會對他下手,但他不能平白無故的就消失,所以這幾日我找遍了各處,才終于尋到一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
那日章韫懇求他将孩子帶走,薛寒山原本想讓那孩子多陪她幾日。
但章韫以自己無力照顧為由,當天晚上就讓薛寒山将他帶走了。
所以薛寒山這才費盡周章的尋了幾日,終于找到這麼一個合适的替身。
章韫看着薛寒山懷中的孩子,有些于心不忍,讓這麼大點的孩子,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去死,她實在不忍心。
薛寒山看到她眼中的猶豫,“阿韫,不要再心軟了,若今日不是他,那死的便會是你的邺兒。”
一聽他提到邺兒,章韫的眼裡才有了幾分動搖,随後她狠心偏過頭,不再看向那懷中的孩子,說了句:“罷了。”
薛寒山見她終于答應了,這才放心。
還沒說幾句話,薛寒山便發覺章韫有些困了,他将孩子給了秋荷,自己則靜靜地守在她的旁邊。
直到章韫睡着後,薛寒山才起身,他俯身彎腰,在她的眉心輕落下一吻。
他薛寒山可以為了章韫,甯做真小人,不做僞君子。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短暫又自私的擁有她。
薛寒山在心中這般想着,許久過後才遲遲離去。
李徹從長信宮回去之後,便派人暗中調查起了補藥一事。
章韫既然敢這麼說,那必然是有人動了手腳的。
但李徹不想承認,會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借皇帝之名,對一國之後下毒。
在他調查了幾日後發現,當年為章韫熬藥的太醫,早就死了,連着牽扯到其中的太監宮女,也都不知所蹤。
線索一下就斷了。
因此李徹這幾日心情總是陰晴不定,補藥一事占一部分,但更多的是,他想到如今皇宮,可能到處都是眼線,被人從暗中操縱。
而他身為一國皇帝,卻由人擺弄,像是提線的木偶,無能為力。
所以在壓抑了幾日後,李徹開始借酒消愁。
宣政殿。
李徹坐在每日上朝要走的玉階上,他已經喝的醉眼朦胧,臉上都泛着紅暈,左手中卻仍舊提着一個白玉單耳酒壺,腳邊散落着喝完的酒瓶,七零八落。
他提起手中的酒壺,向口中倒去,酒水緩緩地順着他的喉結滑下,一路沒入衣領中。
李徹喝完一口,擡眼向後方的皇位望去。
蓦然,他大笑出聲,用右手撐着玉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散着步子朝着上方走去。
他走到皇位旁邊,金色的位置,看起來高貴至極,因為它象征的是天下最高的權勢名利和錢财。
有人為了這些追逐半生,到最後可能什麼也沒換來。
但李徹出身就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位置,因此很容易就坐到了這個位置。
所以當李徹坐上這個位置後才發現,沒有能力的人坐上這個位置,即便得到了地位和權勢,始終還是那個懦弱無能的人,沒有半點變化,還會因這個位置而被束縛。
一如此刻的他一樣。
想到此處,李徹再次提起手中酒壺,灌了一口酒,好似這般就能掙脫這些束縛。
他閉了閉眼,從眼角落下一滴清淚。
“嘭”
李徹睜開雙眼,眸中沒了之前的渾濁,一片清亮。
手中的酒壺被他猛的摔碎,落在腳邊炸開,碎瓷和壺中殘餘的酒水向四處飛濺,其中一片碎瓷,擦過李徹垂下的手,劃出一道細口,血珠瞬間就冒了出來。
宣政殿外,福公公焦急的等在門口守着,生怕李徹出了半點事。
措不及防的一聲巨響,從殿内傳出,将他吓了一跳,以為是李徹出了什麼事,正準備沖進去。
就聽見殿内再次傳來李徹的笑聲,福公公這才放心,但他聽着裡面傳來的笑聲,仍感到心頭一顫。
手上傳來的刺痛,李徹像是渾然不覺,他同往日早朝一樣,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李徹伸手一點一點的撫過座位上的每一處,放聲大笑,任由着眼淚滴落。
馮嚴青剛走到宣政殿,自然也是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動靜。
福公公擡頭就看到了馮嚴青,雖然他不知道丞相這個時候來皇宮做什麼,但這人又是陛下的舅舅,他隻是宮中的一個太監,無權過問這些人的事兒。
所以當馮嚴青走進宣政殿的時候,福公公隻是朝他點頭行禮,并沒有制止。
馮嚴青剛邁入殿中,上方的李徹就注意到了他。
李徹笑着說了聲:“舅舅,你來了。”
聞着殿中濃郁的酒香,馮嚴青隻是略微挑眉,似是沒想到李徹會借酒消愁。
不過很快他就了然,因為隻有無能的人才會選擇這般頹廢放縱。
馮嚴青走到殿中央,擡眼望着李徹,“陛下,您好像醉了。”
李徹聽到他的話後,沉默了一瞬,大聲反駁道:“胡說!朕怎麼可能會醉!”
馮嚴青笑了笑沒說話,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最終走到李徹李徹身旁停下,面前的人,臉頰酡紅,渾身都散着濃郁的酒味兒。
馮嚴青仔細的看着他說道:“可臣瞧您,都醉糊塗了。”
李徹朝馮嚴青看去,雙目通紅:“放肆!朕清醒的很。”
“是嗎,那陛下可知皇後所中之毒是誰下了?”馮嚴青轉頭走向一處看了眼散落在地的酒瓶問他。
聽馮嚴青提起此事,李徹突然心中一驚,這事是他暗中調查的,并沒有告訴過馮嚴青,可此刻他卻聽馮嚴青主動說起。
“那毒是你下的!”李徹瞬間酒醒了大半。
馮嚴青回頭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徹見他不反駁,心下一沉,“你在皇宮各處都安插了眼線。”
“倒算是聰明了一回。”馮嚴青回他。
親耳聽到馮嚴青承認,李徹猛然站起身,氣血湧上心頭,他握緊了拳頭沖到馮嚴青面前,死死的盯着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馮嚴青看到李徹的動作後,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丹鳳眼中泛出一陣寒意,“自然是因為他們擋了陛下您的路。”
“自你母親病逝後,我們馮氏便一直支持保護你,直到你登上這皇位,但如今章氏手握重權,其女又成了皇後,難保他們不會生出二心,所以我一定要鏟除章氏,來鞏固你的皇位。”
說到這兒,馮嚴青停了下來,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緩緩道:“陛下您,之前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李徹聽到馮嚴青反問他,臉上神情開始變得恍惚。
是啊,不是他最早開始忌憚章氏的嗎,如今馮嚴青做的不是正好和了他的意……
但李徹沒想到馮嚴青會用這種下毒的手段。
突然間,李徹想到了被派去西南的章崇德,“遠在西南的章崇德,你也不會讓他活着回來,是嗎?”
馮嚴青沒回答他這個問題,他重新走回皇位旁,因為背對着李徹,所以雙眸中毫不掩飾的透露着對這位子的渴望,許久才笑着說:“沒有糧食,他怎麼可能活着回來。”
李徹沒想到馮嚴青竟會如此狠毒,他臉色發青,怒目圓睜,“所以那些将士也都會死,是不是!”
馮嚴青的目光冰冷無情,猶如毒蛇盯着獵物一般,他轉過頭,死死的盯着李徹,“是又如何,那麼多人陪他們章氏,想來泉下也不會太孤單。”
李徹咬牙,雙眼猩紅,“馮嚴青!”
馮嚴青看着李徹此刻這般模樣,并不打算理會他,笑着眯了眯眼,他坐在李徹的皇位上,朝殿外喊道:“福公公。”
福公公聽到喊聲,立馬就走了進來。
他小心的擡頭望去,當發現坐在皇位上的人是馮嚴青時,又将頭迅速的低了下去。
福公公剛低下頭,就聽到馮嚴青說道:“陛下近來龍體欠佳,所以交代最近暫由本官代理朝政,你可有聽清了。”
李徹聽到馮嚴青這話,身形一僵,這才明白剛才那些話也并非全都是真的,馮嚴青真正想要的不是鞏固他李徹的皇位,而是為了自己能完全的掌握這個位置。
聽到馮嚴青的這話,福公公便知曉,這皇城怕是要變天了。
但他也隻能應道:“是。”
次日早朝,宣政殿的朝臣們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皇帝來上朝。
卻是等到了姗姗來遲的馮嚴青帶着一道聖旨。
他将聖旨遞給了跟在身後福公公,示意他宣告。
大臣們見到聖旨後,烏泱泱的全都跪了下去。
福公公顫着手接過,高聲宣讀着聖旨。
大抵意思就是說,最近皇帝身體不好,托丞相暫且代理朝政,另外皇後行悖德失,有違祖訓,決意廢後。
等福公公念完後,他身上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生怕念錯又或是念不好,馮嚴青一個生氣就先拿自己開了刀,以儆效尤。
此聖旨一下,衆人瞬間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因為此前朝中至少半數的人,都已經歸順馮嚴青。
也仍有一小部分老臣,不願同馮嚴青等人同流合污,堅守自我。
薛寒山就是其中之一。
他此刻也站在朝臣的隊伍之中,但是隻有在聽到廢後的時候,薛寒山的臉上才有了一絲變化,拿着笏闆的指節因為過于用力泛着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