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諄諄教誨:“你在衛觊眼裡不隻是劍南的人,還與蕭不言有幹系,是以你招待他時可以不用那麼盡心。”
蕭景姝明白了自己的打算并沒有被看穿,毫不客氣道:“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什麼劍南的機密,不會被他套話罷?”
辛随悠然道:“嗯,還是這麼聰明……我這裡有一本‘蛛’的秘密文書,你要看麼?”
“老師您放心。”蕭景姝起身道,“我定然将他招待好了。”
……
衛觊此人不愧是皇宮裡長大的,行事極為講究。
在正對着戲台的地方搭了棚子遮陽還不夠,還擺了冰盆與香爐,時興的瓜果點心足足放了一十八樣,茶飲都有三種。
不過鑒于去張羅這些事的都是他自己的人,作陪的蕭景姝并未嫌棄他麻煩——畢竟他弄好了自己也能享受嘛。
他點的戲并不出乎所料,是《貴妃怨》,見到玉容兒時面上也沒什麼驚異之色。
蕭景姝不是很樂意再仔細聽一次這出戲,便分出心神套衛觊的話:“聽聞郡王自幼長在宮中,那可曾見過貴妃?”
阿娘在宮中時到底是什麼模樣呢?
衛觊今日穿了身月白常服,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活脫脫一副風流公子哥的做派:“幼時常見,那可是月宮仙子一般的人物。”
他用扇子指了指台上的玉容兒:“這個不過是隻得其形,不得其身罷了。”
蕭景姝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見他側臉像某處望去,輕笑了一聲:“了不得,‘捉奸’的人來了。”
蕭景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了蕭不言。
他今日穿了件玄青色的袍子,金絲銀線繡了山水蒼松的暗紋,蹀躞帶上沒佩什麼東西,左手上卻戴了枚深碧色的扳指——自從明面上來了蜀州後,他的穿着已經有了公侯該有的派頭,絲毫不似以往素簡了。
蕭不言眉頭輕蹙,顯然是聽見了衛觊說了什麼,言簡意赅地甩給他兩個字:“閉嘴。”
衛觊以扇掩面,陰陽怪氣地學起昨夜席間蕭不言的腔調:“你總看他做什麼……”
忽聞“咔嚓”一聲,衛觊手邊的青瓷茶盞倏地裂成了兩半,饒是他躲得快,仍舊被潑濕了一片衣角。
他抖了抖衣角,毫不介意地重新坐下了,笑眯眯道:“這麼大脾氣做什麼,我不過開個玩笑。”
一旁的蕭景姝已經去扒拉蕭不言的手指了:“也沒看你摘個花啊草啊的,彈個指風茶盞就裂了麼……”
可恨她不會武功,阿嬰的武功也沒好到以一敵百的地步,不然哪裡還用這樣費心竭力地籌謀,直接一力降十會就好。
蕭不言不知想起了什麼,分了一下神,張開手指任由她戳弄指腹上厚厚的繭。
“啧啧,真是鐵樹開花。”衛觊覺得身旁的戲比台子上的戲有趣,若有所思地問:“不知我何時能喝上二位的喜酒啊?”
蕭景姝的手指頓了頓,在心裡罵了一聲多事。
她想裝作沒聽到,可自己的手已經被蕭不言反手握住了。
不過他隻淡淡對衛觊道:“你比我還年長兩歲,更該多上心婚事了。早日娶個聰慧些的夫人,生個伶俐些的女兒,對大家都好。”
“是啊。”蕭景姝在一旁幫腔,“早日娶妻還能早日多一方助力,郡王何樂而不為呢?”
衛觊搖着扇子道:“這不是在等有緣人麼。”
他們一緻沒再提婚事,可蕭景姝卻知道這事在蕭不言心裡翻不過去了。
手被握得越來越緊,蕭景姝有些受不住疼了,輕輕動了下,他終于緩緩放開了。
蕭景姝緩緩吐出一口氣,狀似認真地聽起了戲,心裡卻開始不住盤算如何離開劍南以及如何騙過該騙的人。
待到一出戲唱完後,衛觊命侍從給了賞錢,還額外多賞了玉容兒,蕭不言這頭也出了一份賞。
片刻後班主李順帶着人來謝賞,臉上的笑意真得不能再真,滿口都是吉祥話,簡直絲毫破綻都看不出來。
蕭景姝在心中歎了口氣,這也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啊。
讓她稍覺欣慰的是,蕭不言還沒有不識趣到突然問她一句成婚什麼的事,讓她不必多費一份心力應付這個。
——這幾日她實在太忙了,白日裡要招待衛觊、應對辛随偶爾的功課考察,還要在蕭不言面前裝出若無其事來。
夜裡,她則抽空做了幾張面具出來,雖說不比直接在臉上依着骨相皮肉易容來得真,但必要時也能應急。
蕭不言則在等山南西道的消息。
不止是他,劍南的所有人都在等。
終于在這天夜裡,他得到了并不出乎意料的消息。
“一直逗留在山南西的使團得知了君侯您的消息後,即刻動身往蜀州來了,可山南西道的兵馬仍在調動。”
被新調到蜀州的下屬單膝跪下道:“還望君侯速歸西北坐鎮,隻有您在,突厥才不敢在我們南下用兵時進犯。”
這一趟劍南之行,實在是太久了。
蕭不言沉默片刻:“明日一早便動身。”
下屬領命,緊急去籌備明日回程的車馬。蕭不言又吩咐了田柒些許事宜,終于得空時卻發覺夜已經深了。
……前院的人,應當已經睡下了罷?
即便知曉人已經睡下了,可他仍舊忍不住穿過了垂花門再去确認一番。
一片漆黑,并未留燈。
蕭不言在蕭景姝卧房的窗前駐足聽了片刻,聽到她綿長而悠遠的呼吸聲,剛想離開時,卻瞧見了正對着她窗子的那株昙花。
月色之下,那含苞的話像是得了什麼感召一般,試探般地動了動,而後慢慢舒展開了自己的花瓣。
緊接着是第二多、第三朵。
蕭不言眼底一瞬之間閃過怔色,随後舒了一口氣,屈指敲響了窗戶。
“皎皎。”他喚道,“醒一醒,昙花開了。”
屋内沉在睡夢中的人發出不滿的輕哼,似乎是還未清醒過來,于是蕭不言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她終于醒了,趿拉着繡鞋打着哈欠靠近了窗邊,推開了窗戶。
在對上她朦胧睡眼的那一刻,蕭不言在她臉上看到了“真的有人再喊我”的了然。
随後他似乎終于意識到方才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話是什麼,目光掠過她投向了對面的昙花。
夜來孤月明,幽昙吐蕊白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