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在在在!”
“我問你,你是不是想再要個男孩?”李萍燕視線從地闆轉移到餘正德臉上,不放棄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餘正德納悶得不行,“沒啊,不都說好了,有苔苔就夠了。哪來的再要個小孩?”
李萍燕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和他說,她氣得整個人站起來,“我和你說過,當年的事情本就不是苔苔的錯,那個孩子與我無緣。當時廠裡欠錢沒辦法把苔苔托付給你妹照顧,結果呢!她倒好!”
她說着說着,無力坐在床上,掩面哭泣,“誰說我都可以,說我女兒,我跟他拼命!”
餘正德摟過妻子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我知道了,明天我找他們說去,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再要個小孩,女兒兒子都不想。”
餘正德念叨,“怪不得那魚不好吃,改天帶苔苔去鄉下抓幾條。”
李萍燕知道他在哄自己,被逗笑了:“你有病吧!你不是最怕水?看見河就哆嗦得不行。”
周六下午放假,李萍燕帶着餘照苔去吃麥當勞,見餘照苔臉色恹恹,問:“想不想吃麥旋風?”
天氣已經慢慢進入隆冬,李萍燕從不阻止餘照苔她自己想做什麼,大冬天吃個冰淇淋又怎麼樣,想吃就吃。
她和餘正德自诩不是合格的父母,在餘照苔的童年缺失很多瞬間,哪怕每年過年回來,帶着她四處遊玩,留下一張合影。卻發現,每次坐上離别的大巴,餘照苔從來都不和他們說再見,車窗外,一雙眼睛平靜地接受他們的離别。
直到某天李萍燕驚覺,每次相聚時都是奔着離别的終點,孩子怎麼會開心的起來?再接到電話,就是那天晚上,餘照苔哭着喊她媽媽,說自己當時氣急了,沒忍住打了表弟。
餘正德和李萍燕本就說今年回南陽,知道後火急火燎地回來了,見到餘照苔跟表弟比起來沒那麼嚴重,稍微放下心來。
前些天老闆娘說的那件事,和餘照苔有什麼關系?李萍燕當時真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結構,是不是每天刮魚鱗,魚鱗把腦子塞滿了。
當年,餘照苔六歲,鬧着要吃蛋糕,那個時候門窗生意差,餘正德連夜跑去外地自己拉貨,可以省去一筆請司機的錢。李萍燕當時懷着孩子,三個月,下班後趕去給餘照苔買蛋糕,走人行道的時候被一輛闖紅燈的摩托車撞倒在地。
孩子沒了。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接到餘正德的電話,說在路上。一個大男人,帶着哭腔,李萍燕流着淚,如刀割心。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沒了,她感覺到了,那種奇異的連接消失了。李萍燕閉上眼睛任眼淚流,心裡和那個未降生的孩子說抱歉。抱歉啊孩子,媽媽沒能好好保護你。
等到情緒恢複得差不多,她讓人把餘照苔接過來,這麼久沒見到媽媽,苔苔會不會害怕?這麼冷的天,衣服穿得厚不厚?
餘照苔進來了,李萍燕第一次見女兒這麼冷漠、安靜。
“怎麼了苔苔?媽媽沒事。”她努力扯出一個笑,讓自己看起來好一點。
餘照苔打了個哆嗦,依舊低着頭,過了一會,小聲說,“媽媽,對不起。”
李萍燕喚她過來,“苔苔,你不要需要道歉,你沒有錯,蛋糕沒有錯,想吃蛋糕也沒有錯,錯的是那個不遵守規則的司機,知道了嗎?”
餘照苔沒聽見似的,仍然說着對不起,伴随下意識的抽噎。
李萍燕看到餘照苔臉上的明顯的五指紅痕,聽見餘照苔機械地一遍遍重複着抱歉,心都要碎了。
餘照苔剛剛待在她奶奶家,婆婆向來不喜歡餘照苔。逢年過節,發給餘照苔的紅包都比男孫少。
李萍燕心裡跟明鏡似的,掀開被子下床,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婆婆聽見動靜走進來,“好好養好身體,還能再生!”
李萍燕用力推開她,“要生你自己生!你和苔苔說了什麼?又不是她的錯,你憑什麼怪到她頭上?你有什麼資格打她!我和正德從來都不舍得!你把我女兒弄成這樣,信不信我和你拼命!”
後面餘正德趕回來,之前積攢下來的矛盾一起迸發,好脾氣性子,也生生被逼得脖子青筋突起,第一次和人鬧起來,鬧得這麼難看,就此和他們斷了往來。
或許餘照苔現在已經不記得了,但李萍燕記得清清楚楚,也永遠不能和他們和解。
“苔苔,你有沒有怪過媽媽爸爸?”李萍燕問。
“沒有。”餘照苔實話實說,攪拌着手裡的冰淇淋,“你是第一次做媽媽,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人盡力能做好幾個第一次?我第一次幫你買醬油還買錯了,買成了蚝油。我第一次騎自行車,把爸爸的畫了很久的畫撞倒了,上面全是泥。媽,你怪我嗎?”
母女倆眼睛彎彎的,笑起來。
苔苔,你也是第一次做女兒,我怎麼會怪你。你比任何的孩子都還要好、更加好,下輩子,我還要當你媽媽。
媽媽,你第一次做媽媽,滿分都不夠給你。下輩子,換我做媽媽吧。
兩人各懷心思,牽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車來車往,酥脆的陽光灑在她們身上,影子依偎在一起,永遠不分離。